不对，那陵碑是他亲手所选亲手所刻，即使万万年过去，他也不会忘记它的模样。
就像现在，哪怕是时易世变，沧海桑田，赤水早已消殒在时光的洪流之中，他还是一眼便能将它认出。
“祭！”
“喏！”……
随着耳边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祭词，白曜的手掌微微颤抖着落在巨石之上。
难怪……
难怪……
她天生神力，记事起便在已在山中，无父无母无师无长，却知道自己生来便叫“姬罗”。
难怪她叫这里阴陵山。
阴陵，阴魂所归，陵穴所在。
她，是集赤水战死英烈的魂灵残气而生！
不周山顶天立地，是世间正义之柱。虽然被先主帝俊一掌击碎隔绝天地两级，但仍有镇灵之效。
所以他才会不辞辛劳选了最大的一块残石用做英烈的陵碑，不想，却机缘巧合的将往生将士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残气汇集其中，并最终化为姬罗重生于世。
掌下收紧，青筋绷起。
这里不止汇集了神族的残气，赤水战死的魔兽魔将无数，连带着冢沔，怕是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吧。
难怪姬罗身负羽渊的残魂数千年却丝毫没有将她养全，因为，她本就已经是姬罗的一部分了。
这赤水之畔的神将魔兽，连着羽渊冢沔，都是姬罗的一部分。
白曜觉得心中漫起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垂丧感，既然他们便是姬罗，那自己要如何才能祛除身为她一部分的魔性？
无能为力，无处着手。
姬罗的魔变随着她的出生便已经注定了。
难怪他曾觉得她的行事风格莫名熟悉，细想下来，处处都透着冢沔的风格。
是他大意了，以为当年冢沔飞殒之后便彻底的消失在了世间。所以数十万年的安宁以后突然出现一个行事风格类似的女子才会让他毫无防备。
甚至，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并最终沉沦……
白曜面色阴沉，孤孑的站在原地。
“神尊……”巨石底下突然出现一道微不可闻的求救声，“神尊，救我……”
他垂眸瞥向声音来源处，幽暗的角落里钉着一个瘫软如泥的男人，是睚眦。
他竟然还活着？
白曜微微有些诧异，一姬罗的脾性，他将阴陵祸害成这样定是恨不得扒皮抽筋，想不到竟然还留着他一条活命。
“神尊……救我……”这音色很奇怪。
白曜细细瞥了瞥，睚眦的嘴唇闭的紧紧的，发出求救声的是他头上那条黑蛇。
这就更让人觉得恶心了。
白曜皱眉，刚刚那股悲愤的心境被眼前的恶状驱散，不论如何，他不能让姬罗沦入外人之手。
冷冷的撇下犹在求救的睚眦转身离开。
“神尊……”黑蛇从睚眦头顶探出来，似乎想要咬住白曜的衣袍。
可白曜衣袍翻飞，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
再次来到石屋之前，白曜的心境与先前相比可谓是截然不同。
大概是明白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坏的状况出现了。
半悬之时最是忐忑，一旦落地，再坏的境况也不过是一句“如此而已”。
他原本害怕姬罗会变成下一个冢沔，现在突然发现她本就是冢沔，心里纵使五味夹杂脚下却是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
许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姬罗看见他并没有方才的惊慌失措。
她很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青年，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出乎意料，白曜的眸中平静无波。
“你害怕吗？”她开口问道，抬起手臂露出皮肤上青紫色的血网，自己看着都觉得丑陋而又可怕。
“我这身体里，藏着万千魂灵。我的一举一动皆随他人心意。”自嘲的笑笑，“这具躯壳，谁知道下一秒是谁在主宰？”
不，那些蝇营狗苟的的魔兵怎么配主宰这具被冢沔视为完美的躯壳呢，或许以前曾有过，可现在，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操纵这具躯壳。
“呵呵，我？这世间当真是有‘我’的存在吗？还是根本就是万千魂灵在轮流与你对话！”
说到这里，姬罗语带哭腔，拔高音量问他，“白曜！这样的我，这样的姬罗，你确定你还爱吗？你还敢爱吗？”
“为何不敢？”白曜眉宇间尽是坦然，他慢慢走向石床，嘴里说着“又为何要怕？”
终于走到了姬罗身边，他伸手抚摸着令他魂牵梦萦的那张小脸，温柔而又怜惜，“不管此刻是哪一个魂灵在主宰着你，你的一言一行，皆如我意。”
“我爱你，亦或者我爱这万千魂灵。那又如何，终归，他们只凝聚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你于这天地间行走言语。”
“你只要记得，你是万千，万千便是你！”
这番话说的多么熨帖动听啊！
姬罗流着泪，渐渐看不清眼前白曜的模样，可她的脑海里却再清晰不过的浮现出他的眉眼，他的鼻唇。
万千是她，她是万千。
若真是如此该有多好啊。
满是清泪的小脸在白曜掌心摇了摇，再摇了摇，“白曜，你错了。我不是万千，我是唯一。”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万千个魂灵所属了，她已经沦为冢沔重现世间的唯一途径了。
“我知道！你不要怕！”白曜一遍遍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神色沉稳坚定，“我不会让冢沔出来的！”
姬罗怔了怔，一滴滚圆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溅在白曜掌心，又像是溅在了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跟着一颤。
“我知道你身负隐秘，也知道冢沔想要借你之身重临于世。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要怎么阻止他？”姬罗哽咽着追问，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白曜正要回答却惊觉她眸中出现一丝异样的光芒，不好！迅速出手点其眉心，姬罗立刻昏沉倒入他的怀中。
那异光，他很熟悉，哪怕是过了数十万年，再次见到仍是心中激愤躁动。
他曾无数次与那样的眼光对视，或喜或悲，或哀或怒，这眼神总是那么与众不同，让人轻易不能忽视。
他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看到那样让人压抑的眼光了。
冢沔，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