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叛乱虽很快被京中平定,但留下了“马蹄疫”等瘟疫,传播甚广,相较起去年的饥荒,那年的瘟疫传播更广,死伤更快,当年的“天府之国”,如今已然成了荒城座座了。
四川那地界儿逐渐被传得妖魔化,朝臣纷纷说那里“穷山恶水出刁民”,上书皇上想要“划山而治”,既然蜀道难于上青天,那么就把那里圈起来,川人自治,怎么也散播不到京中来。但年轻的慕容凌不信,云贵川南连南迦,西连藏部高原,都不是安生地方,再没有人烟,这样的不作为跟割地有什么两样!
“所以,皇帝执意要‘先移民,后垦荒’,制定了一个‘三代计划’。近的,东移湖北湖南,南移广东广西,民以兵治,分以厚田,三代而迁。意思是移去的人口,要像兵丁一样武装起来,统一管理,分给他们的田地要比他们在家乡的田地几倍之多,迁入一批还不够,这个计划要延续五十年,三代都填了川,一直到把四川重新振兴才休止。”
“想想都是一场拔山举鼎的盛举,要动用太多人力物力了。先帝留下的老臣也许多半是守成派,这个行动,对他们来说太冒险了。”
那确实是皇上第一次没有先问太皇太后的意见,自行定夺的第一件大事,虽然太皇太后也是同意的,但这对于十七岁的皇帝来说,是皇权集中的一大步。
刚发布旨意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地方官员不看好,但是时间证明了,湖广填了川,谷仓翻两番,益州再次兴盛,成都府的人口逐渐赶上洛阳与西安。而茶马古道的再次通行,则是让全国都看到了湖广填四川的利益。
由此,全大政都恢复了与南迦和西南诸国的贸易往来,至此,大政贸易形成了陆上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以及越来越广泛的海上丝绸之路三脉并行,真正拥享天下财富的盛况。而后一系列开放商业的政策,则是让大政真正拥有了国富民强的根基。
她倒是让邱英刮目相看,“我还真想不到,你能对政事有这么多的见解。”
“我也真想不到,一国之君也会有一朝要对抗那么多人反对的声音,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情啊。”
傍晚的时候孙婶子见这俩孩子还不回来,就让连枝和虎子去村口看了,这眼看着星星都布满了天,她亲自去迎,终于把这小两口盼回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呀?”
邱英从马车上搬布料下来,“入冬了,本来想给连枝和虎子做几身衣裳的,但娘子心细,说孩子长得快,没法量尺,干脆多买了些布料回来。”
这布料确实好,甚至只有在孙容香出嫁的时候,娘家才凑出十匹这样上等的好布。但就是因为这太好了,即使孙容香现在赚了钱,也不敢让孩子穿的这么扎眼,尤其丈夫不见踪影后,她在小梅庄能不冒头就尽量不冒头。
“婶子担心的也有道理,那就做成冬衣,在里边穿着。反正钱也是我们卖鱼赚的,是婶子您挣的,连枝和虎子多可爱的一双儿女啊,该有几身新衣裳的。”
既然这样,孙容香只能代孩子收下了,“这么晚了才回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饭了,婶子别忙了。”
晨起,早间炊烟升腾。韩莲裳才刚懒懒起床,邱英已经铺开画纸了。她着一身青衣,轻轻推门而入,君子执笔,佳人翘盼,正如古诗中言“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
平,如锥划沙;圆,如折钗股;留,如屋漏痕;重,若山石坠;变,如蛇入草;收,如百川归。
拖笔散锋,朱红半点,海棠花下,猛虎出山。晨岚似聚似散,日出半遮半掩,没有画家能画出风来,但邱英的笔下,竟能恍惚看到茂林深竹随微风而不定。
“海棠红白,层次分明,转个角度来看,颜色还不一样了,好神奇啊,邱英你自己发现了没有啊?”
邱英怕她来搅扰自己,但又想第一时间和她分享,看到她见什么都兴奋的样子也只能淡然笑笑,“你觉得我发现了没有啊?”
“这里这里,花底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楚分明哎!”
就是因为想把纹路都画清楚,才没有昨晚就着烛光画呀,邱英左手轻扶她的额头,“都要钻进画里去了,用不用拿放大镜来看啊?”
说到放大镜,韩莲裳就心疼那副望远镜,在海里摔得细碎,连个渣都捡不起来了,要是钱家的案子没什么进展,那自己和邱英的出生入死可真是太委屈了。
“想什么呢?”邱英搁笔,伸出手去,“过来,我教你画。”
执手画丹青,铅华淡妆成。乡间炊烟,虚室余闲,心有猛虎,花下而眠。
“如果这里的渔民日后知道,你不只是个富家少爷和教书先生,那这画不得价值千金,要供起来吧?”
“供起来?我写给你的书信也不少,你都供起来了?”
韩莲裳是不会说,他的信件被自己随手扔到书房脚边的竹篓里的,“对了,虎子是丙寅年虎年生,但是这样的猛虎花下眠,他看得懂吗?”
邱英就没指望虎子看得懂,“他看不懂也没关系,因为我画的是你。猛虎下山,海棠经雨,晨起的老虎慵懒,贪恋丽日春光,卧巨石而眠,就像是现在鲜衣怒马的余白杭,春风得意,流连花丛。而你担心一旦褪去一切的装饰,你还拥有什么,现在你知道了吗?你是天生的猛虎,浮云散尽,猛虎该睡醒了,那才应该是你本真的样子,是最勇敢,最精彩的样子。满堂花醉,终当复醒,一剑霜寒,九州当惊。”
一剑霜寒...邱英真这么愿意一直等猛虎醒过来啊,“爱上一只老虎,也不怕她抓伤了你!”
韩莲裳这么一使劲儿,邱英握着她的手都不听使唤了,这猛虎半睁半睡的眼角顿时多了一抹柔情。她慌张回眸,却稳稳撞在他的胸口,碰上他冰凉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