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特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听着耳畔的风声。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正好。
这让尼特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刚刚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可怕到令他不敢回想,可怕到哪怕梦醒了他依旧在不断地发抖。
然而当他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他看向了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披着黑袍的未知的生命体。
此刻,他正脚不沾地的飘在空中。
“嗯?”
他对着水面拉开兜帽的两侧,赫然看到里面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隐看到一个可怕的漩涡在旋转着。
“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
尼特吓得仓皇逃窜,但是他所逃避和恐惧的,正是他自己。
他不论怎么逃,也逃不脱自己。
然而在奔跑之间,他体内什么东西受到了刺激,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涌出。
他一个跄踉,随后停了下来。
然后他回过头,他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幽魂从他的身体里跑了出来,环绕着他旋转。
此刻,他也刚好跑到了那化为了死镇的建筑物群前。
他站在吊满了尸体的镇子前,也注意到那些幽魂的模样。
正是镇子里的村民。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以奇怪诡异的角度。
他看到自己的脖子兜帽下挤压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正用力地审视着他,让尼特害怕,又让尼特依恋。
他看着对方,带着颤音喊道。
“妈妈?”
这个时候,尼特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声音里带着绝望:“原来不是做梦,原来全部都是真的。”
所有人真的都死了,他们真的被那诡异的绳子吊着升向天空,可是最后却没有被真的被那可怕的绳子诅咒夺走,而是进入了尼特的体内。
他救了他们?
让他们不至于堕入炼狱,免受那近乎永世的吊颈惩罚。
不,也可以说他吞噬了母亲,还有整个村子的村民。
他怪物一般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瓶子,装进去了无数的人。
尼特不明白,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但是他感觉惶恐和害怕,害怕到弯下腰想要呕吐。
“呕!”
“呕!”
但是,那种呕吐只是心灵之上的反应,他这具身体什么也吐不出来。
而这个时候那张和他一同挤在斗篷下的脸庞说话了。
“尼特,你总是不听我的,最后都证明我是对的。”
“尼特,你不是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吗,想要做一个凡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
弯着腰的尼特一把跌在地上。
他立刻起身,先是连连后退,他朝着远处飘去。
“不!”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但是那声音却不舍不休,不断地重复着。
“尼特……尼特……尼特……”
接二连三地变故和打击,让尼特变得浑浑噩噩,他难以接受,也难以辨别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如果活着,他现在算是一个什么东西?
他不会饥饿,也不需要进食,甚至很难感觉到疲倦。
他不断地徘回在周围的大地上,他不断的说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直到一天,他来到了另一个村庄。
在这里,他看到了村庄外堆积着死于诅咒之中的腐朽尸体。
不过这个村子死掉的人要少一些,活下来的才是大多数。
似乎。
那些诅咒杀死人也是需要某些条件的。
活着的人点燃了篝火将那些尸体燃烧掉,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不过尼特此刻注意到的不是这些,他看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尸体,看着遍地的尸骸。
他终于从噩梦之中回过神来,他终于找到了想要做的事情。
“是那个家伙。”
“是那个家伙做的,他在到处杀人,杀害无辜的人。”
“那个家伙,那个邪恶的家伙,那个变态……”
熊熊燃烧的火焰下。
他想起了那个自称是炼狱的主人的家伙,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坏字眼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
的确如此,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对方还要坏的家伙了。
虽然。
他本身就没有见过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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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格兹曼王国的首都。
时隔多年,尼特再度来到了这里,他深夜出门,一身不知道是身体还是衣服的斗篷随风飘荡着。
他远远眺望着那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竣工的天空港巨塔,比当初的还要高大伟岸。
在这里,另一座大陆的异族源源不断地到来。
在这里,诸神的国度升向星空。
这个时候他兜帽里的另一张脸庞又挤了出来,开口说道。
“尼特!”
“看,她们高高居住在天上,俯瞰着我们受苦受难。”
“而你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我和所有人死去,看着我们受苦。”
尼特没有和对方说话,过去了这么久,他已经明白对方只是一个执念汇聚的灵体。
只是哪怕他不回应,对方说的话却一点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时时刻刻刺激着他的心灵。
在这座城市里,尼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落脚地。
他第一次独自生活,也第一次接触着那些隐藏在这个城市之中的权能者,他购买着各种有关超凡和权能者的书籍。
现在。
哪怕没有人逼迫他,他也开始拼命地学习着。
因为长大后的他不再感觉到安全,他感觉这个世界从四面八方涌来危险和恶意,让他像是一只被鞭打的驮兽一样不断地奔跑起来。
在书上,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关于诅咒的记载,但是关于诅咒的来历还有更深一层的东西,书上就没有了。
他在一个名字叫夜色旅馆的隐蔽暗室里,参与了一场由超凡者聚集的会议。
他问:“你们知道诅咒和炼狱吗?”
其中一个来自鲁赫巨岛的蛇人权能者听到之后,就立刻变了脸色:“别,不要提及那个名字。”
尼特问:“为什么?”
那个蛇人回答:“哪怕只是说一句,都有可能被诅咒。”
尼特又问:“你见过吗?”
对方忍不住发笑:“我要是见过的话,还能活在这里吗?”
尼特回想自己曾经看到的那一幕。
的确,那样的力量的确不是凡人能够抵抗的。
“连名字都不能提及,连说一句都有可能被诅咒。”
“他到底是谁?”
对方看了看天空,最后说道。
“你说错了,不是他,而是……她!”
“她是神!”
尼特愣在了当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
竟然是一位神明。
他不明白,一位神明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而更令尼特茫然和无措的是,当你的敌人是一位神明的话,你又该如何去做呢?
他说:“我很少听说过有这样的神明,我只听说过深渊中的邪神。”
蛇人也说:“的确,在光明之地民间关于这位神明的传闻很少,因为他几乎没有信徒。”
“但是在鲁赫巨岛上和权能者之中,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位可怕的神明。”
“她似乎和深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和深渊一系似乎又有着强烈的冲突。”
“不过这些只是传闻。”
“对于我们来说,他的力量母庸置疑地强大。”
“只要被他关注和纠缠上,连死亡都是一种恩赐。”
“听说最近图格兹曼不少地方都出现了诅咒的影子,你应该是从这里听说的吧,你还是小心一点,不要沾染上这些东西。”
只是蛇人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仅仅是听说,更是亲身经历者。
而对方的劝戒也并没能让尼特退缩,反而让他忍不住质问。
“既然这样的邪神出现在了图格兹曼,为什么光明圣山,为什么天国的使者们不去惩罚和制止他呢?”
对方看着尼特,却说出了一句话。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尼特:“什么话?”
蛇人:“光明圣山上,没有神。”
尼特不信,光明圣山上怎么可能没有神。
妈妈说过,他们曾经就是光明圣山下的大天使家族,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被人迫害而逃了出来。
光明圣山是存在的,天使也是存在的,那么神自然也是存在的。
尼特无法抵抗一位邪神,但是他想如果翼人的神,伟大的天使之王知道邪神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话,是一定不会容忍对方为所欲为的。
居住的小楼里,尼特拉上了房间的窗帘,可以看到大厅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布置下了一个仪式术阵。
他拿着一本母亲米吉娜留下的上了年头的书,上面还有着大天使一族的印徽,这是一本出现在外面绝对会被抢得打破头的超凡书籍。
“古代梦界仪式!”
“神名。”
“祷言。”
“灵性和祭品,还有主持仪式者的名字。”
“以及……”
尼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仪式的所有细节,这是书籍上撰写的用来沟通梦洁之中神秘存在的仪式流程,不过他在沟通的名字上写上的天使之王的名字。
他异想天开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沟通上翼人的神。
少年和孩子,总是这般天真。
总喜欢幻想,且觉得世界也真的会回应他们的幻想。
他觉得,如果神明知道那个邪神的所作所为的话,一定会将他进行惩罚,甚至杀死那个家伙的。
他觉得,翼人的神是很强大的,起码比炼狱之主要强大得多。
他一边检查着仪式,一边想着。
“如果神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家伙的。”
“他杀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活生生的人。”
“镇子里的人,可全部都是好人。”
“神不会允许她的子民被邪神所玷污的。”
他是如此地憎恨那个家伙,他已经开始想象着那样邪恶堕落的家伙,在神明的圣光下烟消云散的画面了。
但是想着想着,他脑海之中突然又浮现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如果我能够见到神的话,为什么不去请求她复活妈妈呢?”
尼特一下子愣住了。
他布置仪式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是啊,如果我能够见到神的话,为什么不去请求她复活镇子里的人呢?”
“神是无所不能的,所有人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所以……”
“所以复活死者这样的小事,对于她们来说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一定,肯定是这样的。”
忽然间,他脑海之中复仇的想法一点点消散。
那复仇的渴望,在面对复活妈妈这件事情,又好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中生出对一件事情的渴望,那渴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好像有一棵大树在自己的胸膛长出来,撑开他的血肉、血管。
让他胸口发闷、发痒。
让他迫不及待。
他激动的站了起来,围绕着仪式术阵不断地转悠着。
“是啊!”
“如果……如果神明能够复活妈妈的话,我就不用一个人了。”
“我又可以回到我们的家。”
“如果神明能够复原镇子里的人,我就又能够回到家乡了,一切就和以前一样。”
尼特彻夜难眠,或者说从很久以前他就变得无法睡着了。
因为他只要一睡着,镇子里死去的人和母亲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对着自己窃窃私语。
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在说尼特为什么还没有为他们报仇。
在说。
为什么就剩你一个人活着?
他就这样等到了黎明,等到了书中所说的仪式举行的最佳时刻。
大厅里。
尼特点燃了烛火跪在仪式前,虔诚卑微到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他认真地举行着仪式,吟唱着祈祷语,颂唱着神名。
他启动了仪式,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着。
但是。
仪式没有任何动静。
他睁开了眼睛,夜风吹动窗帘,烛光闪烁。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神明并没有回应他,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一样。
他再度检查了一遍,然后再度进行,但是依旧没能生效。
尼特焦急地尝试了很多次,直到错过了所谓的最佳时刻,他才停了下来。
他所有的期待和渴望都落了空,他空落落地站在窗户前,地上倒映着他那代表着亡者的形态。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耳畔忽然想起了那个来自遥远国度蛇人的话。
“光明圣山上。”
“没有神。”
尼特激动地说道。
“不可能!”
“一定是方式有问题。”
“一定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
哪怕他相信是神明吝啬于恩赐于他,他也不愿意去相信,翼人没有神明这种说法。
而另一方面,他更难以接受自己的期待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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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
尼特再度尝试了各种方法,不断地调整仪式,用多种语言和吟唱方法颂唱。
但是,无一奏效。
尼特的期待从高昂,变得颓废,最后化为了沉默。
这一天。
他又从黑市里买到了仪式的材料,为此他还卖掉了几本妈妈留下的超凡书籍,哪怕他有些不舍。
他鬼魅的影子掠过路灯下,就好像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样一样,虽然普通权能者根本看不透他那层斗篷的遮挡。
回到家后。
他放下了那些东西,坐在了桌子上。
“会成功吗?”
他每一次都会问自己,而这一次,他的语气之中已经听不到多少期待。
他依旧在继续着,但是已经觉得这种方法或许已经无法成功了,只是他内心的强烈渴望来维持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他靠在椅子上,感觉有些累了。
是心灵上的疲倦。
他直视着黑暗之中的烛火,脑海之中再度陷入了深思。
他在想,如果。
如果最后都无法沟通上他们的神伟大的天使之王,如果没有对方的帮助的话,自己的仇就不报了吗?
镇子里那么多人被杀,那么多条人命。
还有,他的妈妈。
尼特突然站起:“不能够这样。”
但是不这样的话,该怎么做呢?
尼特重新坐下,再度思索着该如何改造仪式术阵。
看着那一幅幅仪式图桉,尼特突然记忆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回忆,在那片幽暗的树林之中,他跟着妈妈一起举行了某个奇怪的仪式。
妈妈说,他们是向神祈祷。
后来也是这样,整个镇子都在想着所谓的神明祷告,而神灵也真的给予了回应和赐福,正是神明的力量让镇子繁荣了起来。
只是,妈妈从来不说,那是哪一位神明。
小时候的他一直都以为,那就是天使之王。
翼人都是这样称呼对方的。
大多数人大多时候称呼神,就只是神,而没有其他附加。
但是他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向天使之王的献祭,也懂得了不少进阶的超凡知识,他已经渐渐明白。
那应该是一位神明,但是一定不是天使之王。
而且很明显。
是一个非常康慨,真的给予回应的神。
“那到底是什么神?”
“那是翼人古老时诞生的未知的神吗?”
他深深地去回忆,再度回忆起了那个他不愿意回忆起的夜晚。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他依旧依稀记得母亲是用自己的血画下了仪式术阵,还记得那未知存在力量涌来的可怕场景。
他记得母亲额头上的可怕伤疤,那是以超凡力量夺走权能的痕迹,无法复原的伤。
但是在那未知存在的力量下彻底复原,连同力量一起复原。
尼特至今想起来,那脑海深处模湖不清的画面依旧令他害怕,令他惶恐不安。
“那真的是正神吗?”
“正神,会需要血液布置仪式吗?”
“那到底是什么神明?”
尼特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布置任何仪式,他不断地回忆着过去,在桌子上写下了那个仪式术阵。
其他的地方他都能理解,唯有那段神名。
那位神明的名字很奇怪,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
光是看名字,就给人一种古老到不可追朔的感觉,看久了甚至脑海和耳畔还会出现幻觉。
尼特在犹豫,是该接着沟通天使之王,还是选择这位未知的神明。
又是一个众生陷入梦乡的黎明。
尼特再度启动了仪式,尝试着向天使之王进行了祈祷,但是这一次还是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砰!”
深夜里,尼特彻底破防。
他打翻了仪式的布置,深深地跪在地上,大声的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予回应?”
“天使之王,你的子民和信众需要你的帮助,你就看着邪恶神只在你的国度肆虐吗?”
“你真的全然不在乎吗?”
“还是说,你什么也看不见?”
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如果天使之王什么都不能做到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固执地选择对方。
他甚至脑海之中还浮现出了一些亵渎的想法。
他想。
如果对方连邪神祸害她的子民都不在乎的话,都无能为力的话,那她有什么资格当这个神。
恍忽间,他再度听到了体内的那些幽魂的嘶吼,他母亲的脸庞也随之浮现,在他的耳畔诉说着。
“尼特!”
“尼特……尼特……尼特……”
“你总是这样选择逃避,逃避努力,逃避学习,逃避面对。”
“但是终有一天,你再也无法逃避。”
尼特痛苦之中,斗篷下闪烁出了红色的光芒。
“管那是什么神呢?”
“只要,只要她能够回应我,能够满足我的要求。”
“那又怎么样呢?”
他身体发着抖,不断地看向左右,就好像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仪式诡异一些,又不一定代表着就是邪恶的神只,是吧?”
“梦界未知的存在那么多,既然妈妈选择了对方,那么一定没有问题的!”
“是吧!”
“你应该相信妈妈!”
“相信妈妈,没有错的,要听妈妈的话。”
尼特心中的渴望早已经生了根,选择这样去做不过是迟早的事,就好像很多人明明已经决定了某些事情,却还要去询问别人,去向神明祈祷。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罢了。
尼特最终还是选择了向那未知的神明祭祀,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跪在地上仰望着高处。
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镇子,想起了那位不知名神只的恩赐。
她治好了母亲的伤,也让镇子的人衣食无忧。
他骤然间生出憧憬,还有强烈的期待。
“啊!”
“那一定是一个康慨的神明。”
“她一定会回应我的,一定会复活镇子里的人吧。”
“她一定……会救赎我吧!”
这一次,他只是刚刚布置下仪式术阵,甚至只刚刚颂唱出第一遍那拗口神名之时。
虚空之中就传来了神秘的波动,从梦界的另一头而来。
他还来不及反应,眼中的世界就开始不断变化。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然后一层又一层古老的建筑随着周围扩散开来。
而在他的面前。
一座通往无尽高处的阶梯不断蔓延,好像要蔓延到天顶上一样。
尼特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沟通上了母亲和镇子信仰的神。
尼特抬起头,朝着阶梯的最高处望去,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如今形态酷似,但是握着镰刀的高大伟岸的死亡神只坐在那神座之上。
神灵抓着镰刀,俯下身来注视着尼特,恐怖的威压让尼特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说。
“凡人。”
“我是你信仰的主,地狱之王纳普洛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