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晨。
风寒如刀，山青如屏。
燕子山前的燕山行宫里，却是人声鼎沸，热闹喧腾。
正殿中摆了几十桌席面，衣着华贵的少年和满头珠翠的少女们分席而坐，或是低声谈笑，或者是捡了自己喜欢的糕点填肚子。
叶瑶的席位设在正殿靠前的地方，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摆了整整一张桌子，就是风里都透着淡淡的甜香味。
煎成金黄色的八宝酥饼，嵌着金丝蜜枣的万福年糕，挂着糖霜的三喜肉丸……宫里的东西，就是名字都讲究个喜庆。
白狐狸雪团子窝在叶瑶的膝盖上，嗅了嗅风里的香气，探出脑袋，抬起前爪，指了指最前面的肉丸子。
“喜欢它？”叶瑶笑眯眯问，用竹筷夹起一颗肉丸子，举到雪团子嘴边。却在小家伙将要啃到肉团儿的时候，倏地抬手，飞速避开去，
“吱吱！”雪团子长毛一竖，低叫了一声，灵巧一纵身，一口含住肉团子，转过头来，示威似的瞧了自己主人一眼。
“快下来，这御宴可不是给你糟蹋的！”它落在了桌子上，叶瑶手腕一动，把竹筷当成武器，夹向雪团子的支愣着的耳朵。
“吱吱！”雪团子摇了摇尾巴，身子一动，避开了竹筷，跳到一盘羊乳酪饼后。顺带着，打翻了一碟富贵油糕。
“当啷”一声脆响，殿中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叶瑶这里。
“快下来！”叶瑶对众人歉意地笑了笑，搁下竹筷，向着雪团子招手。
“噗！”有人轻笑了起来。
“兀那小狐狸，到这里来！本公子这儿的东西，随便你吃。”有个穿着油绿圆领袍的公子哥在后面喊。
雪团子蹭地蹿了起来，眨眼间就飞纵起来。轻盈如惊鸿，婉杨似飞雪，端的是灵动！
众人一阵惊呼和哄笑，其间还夹杂了杯碗盏碟叮当落地的声音，叶瑶忙转身看去。
白狐狸落到了那公子哥的桌子上，却什么都没有吃，而是一个个打翻盘盏，把各色点心摆布成一片狼藉。
“喂，你的斯文呢？”公子哥气得大喊，伸出手，向着狐狸脖子抓去。
“吱吱！”雪团子尾巴一甩，连躲都没有躲，直接把一个大号丸子投进了他的嘴里。然后，轻盈纵身，流星般落到叶瑶的桌子上，女王一样，高抬着头，竖着尾巴，骄傲地巡视着大殿里的少年少女。
“好有灵性的小东西！”
“干得好！”
“真有意思！”
笑声和喝彩声响起，绿衣公子一张圆脸涨的通红，被丸子噎的上气不接下气。
叶瑶嗔怪地飞了白狐狸一个白眼，走到绿衣公子跟前，“抱歉，小东西淘气，让公子受惊了！”
绿衣公子猛地灌下一杯茶，用力拍了拍胸脯，张口怒斥：“好奸猾的小畜生，竟敢戏弄本公子！待本公子拿了你来，斩下爪子，挂在炉火上烤着吃。”
雪团子似乎能听懂人话，闻言，浑身的长毛都立了起来，仿佛炸成了一只白色的小刺猬。
叶瑶一个“不好”还未出口，怀里的小东西已经动了。
小炮弹一样蹿出去，两只油腻腻的爪子扒着公子哥的衣服，蹬着鼻子爬过了他的脸。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公子哥还没来得及反抗，雪团子已经踩着他头上的紫金发冠，后腿一个发力，登萍度水般，潇洒离去。
徒留下无数油腻的爪子印，无声印证着方才的有趣瞬间。
“原来还是个会报复人的！”
“有趣！”
“它一定听得懂人话！”
哄笑声更大了，绿衣公子越发尴尬，却不敢再出言不逊，以免惹来那小狐狸的捉弄。
就在这时候，一声厉喝陡然从门边传来。
“这是谁的狐狸？竟也带到宫宴上来胡闹！来人，把这畜生拿下。”
绣着八爪金龙的明黄色的衣袍映进人眼里，楚乾那张英俊的脸隐隐透着青色。
他的身后，太子妃叶菡拖着大红重纱裙，晃着凤凰展翅步摇，盛装走进大殿。
叶瑶不说话，看着两个缁衣侍卫上前，捉拿雪团子。
雪团子当然不愿意服软，把自身的轻盈和敏捷发挥到极致，在整个大殿里乱窜。
它打翻了盘盘盏盏，把热腾腾的肉丸子掷到人身上，还扑到了楚乾的后脑勺上，把他那名贵的蟠龙王冠向上提了起来。
瞬间，楚乾的长发向上竖了起来，就像是黑色的旗杆一样，滑稽又好笑。
“放肆！”楚乾手腕一样，一把银青色软剑激射而出，灵蛇一样向头上削去。
雪团子也是个狡猾的，尾巴勾出横梁，一个用力，三尺长的乌发又向上一提，竟是连楚乾这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向上飘了飘。
软剑离雪团子的脖子差了一寸，没有伤到白狐狸，却把自己的乌发斩断了一截。
古人有削发代首之说，这可不是个吉利兆头。
“殿下，小心！”叶菡脸色一变，也上前帮忙。
雪团子继续在大殿里流窜，有人帮着楚乾捉狐狸，有人则趁机背过身去偷笑。
宫人们也赶过来帮忙，场面反而越发混乱起来，不时有人撞了对方的胳膊，或者踩到了掉在地上的点心。
叶瑶也做出一番捉狐狸的架势来，暗地里却围着楚乾和叶菡打转。
她用帕子取了一块红泥枣糕，手指蘸了枣泥，悄悄在楚乾和叶菡身后涂抹。
“诸位公子，小姐们，请先离开这座大殿，容奴婢们拿下这只狐狸！”老太监的尖嗓子在喧扰里响。
“殿下，先出去！”叶菡拉着怒发冲冠的楚乾，踉踉跄跄退到外面。
叶菡的遭遇也不比楚乾强到哪里去。
雪团子发现了主人对这对夫妇的不满，可开始朝着叶菡下爪子。
好不容易退到殿外，衣衫不整的楚乾和叶菡便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观赏马戏团里的猴子。
他一腔怒火急着发泄，愤怒地大吼：“是谁？那是谁的狐狸？给孤滚出来！”
叶瑶也退到了殿外，她早已扔掉了包着枣泥的帕子，憋着笑答：“回太子殿下，那是宸王殿下的爱宠。”
“什么？宸王叔何时到了行宫？”楚乾脸色一变，恨恨甩袖，一把把给他整理衣衫的老太监推出老远。
“太子殿下，您的后背上，似乎有四个字。”叶瑶又捂嘴笑言：“这四个字的意思不大好，您还是快些去换件衣服吧！”
终于有人笑出了声，却是那个一身爪子印的绿衣公子。他这会儿觉得，那狐狸对自己，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早晨的阳光落在楚乾的背后，明黄色的衣袍上，红彤彤的四个大字仿佛鲜血涂成，格外显眼。
“好---汉---饶---命！”
不知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居然拖着长腔，一字字念了出来。
“噗！”
“哈哈哈！”
“真损！原来还是个识字的狐狸！”
众人终于忍不下去了，捂着嘴，抱着肚子，背过身子，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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