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茵见不得自己妈妈那么难受,转移了话题,说道:“妈,你在这儿守了两天,身体恐怕快吃不消了,要不然,你还是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吧,换我在这儿守着。”
崔婧确实有点坚持不住了,便点点头:“行,那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回家睡一会儿,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
梁茵点点头:“好。”
又叮嘱道:“自行车我就停在住院楼外面,你一出大厅就能看见。回去的路上骑车慢点,注意安全。”
崔婧‘嗯’了一声:“我知道,那我走了。”
崔婧走后没多久,有个护士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环顾四周,没看见要找的人,便问:“崔雪枝的家属?崔雪枝家属在吗?”
“在,在,在这。”梁茵赶紧从长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护士面前,脸色露出担忧的神色:“护士同志,我就是崔雪枝的家属,她没事吧?”
“崔雪枝醒了,想见崔婧。”护士问她:“你是崔婧吗?”
梁茵摇摇头:“不是,我叫梁茵,是崔雪枝的表姐,崔婧是我妈妈,她熬了两天有点熬不住了,我怕她出事,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了。”
梁茵关切的问道:“崔雪枝人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回答道:“人还是一时清醒一时昏迷的,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还得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一两天,等情况稳定了,才能转到普通病房。”
“那……我能进去看她吗?”梁茵试探的问道。
“你跟崔婧是母女,你进去看看她也行。”护士点点头,说道:“走,你先跟我去换身探视的衣服,我带你进监护室。”
“好的。”
梁茵被护士带到换衣区,换了身和病号服差不多的衣服,又全身消了一遍毒,这才被护士带着往重症监护室里走去。
路上,护士叮嘱她:“病人情绪很激动,你进去安抚安抚她,哄哄她,尽量让她平静下来,保持心情平和。她本来失血过多,血压就低,太激动了心跳过快,对她的身体影响很不利。”
梁茵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我尽量哄着她。”
“走吧。”
穿过两道沉重的大门,梁茵被护士带到重症监护室内。
重症监护室里一共有十二张床位,分左右两排,一排有两张床位,每个床位周围都有很多梁茵从来没见过的仪器。
此时,十二张床位住了一大半,崔雪枝就躺在进门右手边的第二张床位上。
因为失血过多,使她的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嘴唇也白的毫无血色。
她的身上没穿衣服,只有一条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只剩双臂和锁骨以上的部位露在外面。被子底下有几根电线延伸出来,连接着床头的仪器,她的两条胳膊上都扎着针,一边在输血,一边输的是不知道是什么的透明液体。
除此之外,她的鼻子里还戴着氧气管,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说话。
梁茵看见崔雪枝的这个样子,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雪枝,你受苦了……”
崔雪枝眼尾溢出泪来,她喉咙干涩,张了张嘴,艰难的出声,叫了声:“表姐……”
“嗯,表姐在这儿。”梁茵吸了吸鼻子,走到崔雪枝的床前,轻轻握住她惨白的几乎泛了青的手,心疼的直掉眼泪。
“你别担心,你受的罪,吃得苦,我们娘家人一定会帮你讨回来的。你好好的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姑,姑姑呢?”崔雪枝声音沙哑,问道:“她,她怎么没来?”
梁茵解释道:“我妈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守了你两夜,期间一直没合眼,我怕她再出事,刚刚把她劝回家休息了。明天吧,让她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让她进来看你。”
崔雪枝点点头,说:“好。”
梁茵说:“雪枝,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跟我妈妈说,你告诉我,我回家转告她。”
崔雪枝闻言,眼尾又溢出泪水,委屈的说道:“我,我想跟董定邦离婚。”
“他妈妈欺负我,他也,他也不向着我……”
梁茵脸色微僵,伸手将崔雪枝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安抚她道:“雪枝,你别激动,你还没脱离危险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养好身体,争取早日康复。离婚的事情,等你出院了,咱们再从长计议,好吗?”
“不,我现在就想离婚。”崔雪枝哭着说道:“表姐,你出去就跟姑姑说,好吗?今天就让董定邦打离婚报告,让姑父把离婚报告批了,好不好?”
崔雪枝情绪一激动,周围的不知道什么仪器突然开始‘滴滴滴’的响。
梁茵怕刺激她,连忙顺着她的话答应,哄着她说:“好好好,我出去就跟我妈妈说,雪枝,你别激动啊,深呼吸,尽量平静下来啊。”
崔雪枝点点头,但仪器还是‘滴滴滴’响个不停。
负责的护士听见警报声连忙跑过来检查,梁茵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床边的位置。
崔雪枝的眼神却追着她,执拗的追着她问:“你答应了,跟姑姑说。”
“我答应我答应,你好好地,别激动。”
崔雪枝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警报也不响了。
护士又重新调试好机器。
崔雪枝强撑着精神,问梁茵:“对了表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梁茵连忙回答:“好,孩子好好地呢,等你脱离危险了,转到普通病房就能见到孩子了。你听护士的话,好好养伤,知道吗?”
崔雪枝点点头,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梁茵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故作轻松的说道:“皮肤白白嫩嫩的,长得很漂亮呢。”
崔雪枝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浅笑:“那就好。”
说完,她疲惫的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护士却说:“又昏迷了,我去找医生过来,你先出去吧。”
梁茵有些不知所措,问:“她,她不会有事吧?”
“没事,就是一时的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厥,缓过来就好了。”护士把梁茵送出重症监护室,对她说:“衣服换下来,扔到换衣区外面的大桶里就行,后勤会收走拿去清洗消毒的。”
梁茵点头:“好的。”
她将进重症监护室的衣服换下来,回到重症监护室外,又坐在了那条长椅上。
此时长椅上又坐了一对年老的夫妻,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中只掺杂着少量的银丝。
繁重的劳动会使让的外表看起来比年龄显得更老,梁茵猜不出具体的年龄,估摸着应该在45岁到60岁中间。
夫妻俩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梁茵让出宽敞点的位置,梁茵说了声:“谢谢。”
大概是看她和善,其中的女人主动问她:“姑娘,你家里人是生了什么病?”
“没什么病。是生孩子发生了意外。”梁茵没有多说,反过来问她:“你们呢?家里人生的什么病。”
“也,也不是生病。”女人苦笑了一声,眼泪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是我,是我女儿,喝了农药。”
梁茵呼吸一滞,半晌方道:“抱歉。”
“不,不用道歉,是我先问你的你。”女人抬手擦泪,惨笑一声:“她喝的滴滴涕,大半瓶,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梁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女人也不知道是憋着没处说,还是本身倾诉欲就强,梁茵没问她,她就絮絮叨叨的把事情的原委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两位老人都是附近老虎沟的村民,小女儿去年冬天嫁到隔壁朱家寨一个姓朱的人家,那户人家家里人口众多,她丈夫光是兄弟就有四个,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姊妹。
她男人排行老三,上有能顶立门户的大哥二哥,下有嘴甜会哄人的小弟,而她男人老实木讷,不讨二老欢心,连带着她这个新媳妇也不受家里人待见。平时分配给他们夫妻俩干的活最多,吃的却最少。
她女儿不愿意,跟公婆吵了几架,从那之后,在家里的待遇更差了,经常吃不饱饭。
这一回是因为她婆婆发现家里的鸡少下了两颗鸡蛋,家里六只母鸡,一天下一个,该是六颗鸡蛋,结果这回去拾鸡蛋的时候,却发现只有四颗鸡蛋,少了两颗,便怀疑是她女儿偷的。
当着一家人的面扒了她女儿的衣裳,骂她是家里的贼。
“我女儿性子烈,一气之下就喝了农药。”
女人哭的不能自已,眼泪擦都擦不及。
梁茵心有不忍,给她递了张手帕:“擦擦泪。”
“谢谢你,你心真好。”女人哭着说道:“陌生人都知道心疼我女儿,我闺女那男人却眼睁睁的看着我女儿倒在地上疼的打滚,就因为他妈说不许,他连个赤脚医生都不敢去叫。要不是村里有人看不下去,把我和她爸叫过去,我女儿就是活活在他家疼死,他家都不带叫人往医院送的。”
因为两个鸡蛋,把儿媳逼的喝农药……
农村的婆婆,都这么……这样吗?
这一刻,梁茵感觉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她的脑子乱成一团乱麻,几乎失去了组织语言能力。
女人一直哭,梁茵耐心安慰了一会儿,心里的憋闷感也越来越强。
她借口想上厕所,躲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走到儿科附近,顺便往里走了走,想着去儿科重症监护室,找儿科的医生问问小外甥女的情况。
儿科重症监护室在儿科病房的尽头,中午有值班的医生。
梁茵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医生便将孩子的情况跟她说了。
还是老样子,出生重度窒息,大脑有损伤,能自主呼吸,不会吞咽,不能自主吃奶,只能用鼻饲管辅助喂养。
至于出院……短时间内不要考虑出院了,最快最快也得半个月,还得是孩子自己争气的情况下。
有孩子争气的情况,当然就有不争气的情况。
医生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梁茵知道,最差是脑瘫。
她在内蒙空军部队家属院曾经见过一个那样的孩子。
那位军嫂孕期一切正常,但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太胖,出生时遇到肩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才艰难的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出生时重度窒息,也是抢救了很久才救活。
小时候还看不出来异常,但是三个月不会翻身,六个月不会坐,一岁不会爬,两岁不会走,三岁还不会说话,现在六七岁了,虽然表面上看着好像跟正常孩子差不多,但只要一说话就显了形,说话做事,只有正常小孩两三岁的水平,很明显的智力低下。
梁茵当然不希望崔雪枝的孩子也是脑瘫。
这是崔雪枝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她希望这是个正常的孩子。
梁茵心情沉重的告别医生,刚走出办公室,远远的就看见董定邦提着饭盒走过来。
“表姐,原来你在儿科这里,怪不得我刚刚在一楼那边没看见你。”董定邦主动跟梁茵打招呼。
梁茵不想搭理他。
董定邦扬了扬手里的饭盒,问她:“表姐,你吃饭了吗?我妈妈中午做饭做得多,让我给你送一些过来,你要不要吃一点。”
梁茵拒绝:“不必了,我吃过了。”
董定邦还想再说什么,但梁茵已经扭头走了,摆明了拒绝跟他沟通。
董定邦叹了一口气,放下饭盒,追过去:“表姐,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心平气和?”梁茵差点被气笑了:“我表妹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我外甥女出生中毒窒息,连奶都不会喝,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娘,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的跟你谈?”
“表姐,我知道你难受,但那也是我媳妇,我孩子,看着她们的样子,我心里也很不好受。”董定邦无奈的说道:“只是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这件事完全是意外。谁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家头上,包括我娘。没有照顾好雪枝,我娘已经很内疚很内疚了,你不能把这件事发生的因由全都怪罪到我娘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