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大堂内,女人端坐高位,一双雪清的眸子冷漠地注视着下面的人。
得到那人的准许后,何络珠缓缓起身。
“你的表现不错,以后都跟在我身边。”
她依旧颔首,宛若玉石精心雕琢的一张略带稚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回道:“谢岛主。”
琉光岛岛主未有成亲的打算,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孑然一身,最近收了位女孩入岛,双试第一,生得一副神仙玉貌,下面皆称何姑娘。
琉光原有一对双生姐妹,老岛主将年纪轻的那个嫁去了遥远北地,那位姐姐就成了下一任岛主。
不知是何原因,那位风华绝代的宋岛主无心男女之事,兢兢业业治理琉光。不同于陆上,琉光有大小岛屿近百,小的甚至只有寥寥几户人家,那位新上任的岛主一视同仁,有困必应,多年来称赞声一片,宋知弦的丰功伟绩与行事作风在陆上也广为传颂。
那个女孩异常出色,每一方面几乎都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接班人。
除去这些,能不能被惊潮认可才是最重要的。
在海风四起的夜晚,宋知弦领她坐在由毒箭木制成的褥席上,在她面前召出仙器,手指划过琴弦,作了一曲。
惊世天籁的弦音如同潮水一般向远方荡涌,一浪接一浪,似乎也形成了某种规律,与琴音相和,美妙且壮观。
终了,她问她可否一试。
“愿为一试。”
宋知弦移位至前,何络珠接过箜篌坐在她之前的席位上。
纤凝手指抚上线条优美的琴身,在快要触碰到琴弦时停顿了一瞬,渐渐地,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眸光落在星河璀璨的惊潮上,指尖轻轻划过,随之是清越的妙音自光芒最盛处生起,传至深蓝色的海面,碰击潮浪,绽开朵朵雪浪花。
弹奏的时间并不长,即使是这样宋知弦已经很满意了,少见流露出甚是欣赏的神情。
人走后,何络珠缓缓抬头,望向那人离去方向,眼中晦暗交替变换。她低头,把藏在大袖里的手指伸出,扯了扯嘴角,好像在冷笑。
只见原本纤细的玉指已经开始泛红发肿,在月光下不时发颤。
……
林间妖风起,她加强了警惕,环顾四周。
果然有埋伏,他们那边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
她这样想着,殊不知树后的人已经盯着她看了多时。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她疾速转身准备反击,看清对方容貌后不由得一愣。
面前男人红发微卷,身形魁梧,五官精致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浑身散发的魔气丝毫不使她有感到恐惧。
何络珠心底冷笑:难怪,我看不过如此。
“你是何络珠,琉光的何络珠?”
她直说道:“你想说什么?”
他站在原地,目光深沉,盯着她的脸看,仿佛若有所思。
良久,他终于道:“你和母亲在一起,两人相依,我就放心了。”他试探着说:“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还是像你母亲多些。”
“不必。”何络珠利落转身。
“你我,道不同。”
“今后再想见,就是刀剑相见了。”
……
何姑娘天资聪颖,深得岛主心。
又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天,对于何络珠来说,却是个重要的日子。
岛上众人都在忙碌,只为给何姑娘过生辰。
宋知弦本是不喜欢大肆铺张的人,但最近看何络珠越觉心喜,这么久还从未给她办过一次生辰宴,觉得不妥,就决心让人大办一场。
场面布置隆重,实则宴上就她们两人。
向来酒量不行的宋知弦今日破天荒主动邀酒,她举起酒樽,面颊已经有些红晕,对她说道:“络珠,今日是你二十生辰,我平日对你一向严苛,今天你若是有何心愿不妨直说,我一定尽力满足。”
何络珠浅笑道:“能伴岛主大人左右,为岛主大人分忧,已是络珠最大心愿,别的,再无奢求。”
宋知弦笑了一声,道:“以前倒不见你有像今日这样油嘴滑舌过。”其实她心底还是满意的。
“络珠只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岛主。”
“直说无妨。”
她眼尾的笑意愈加浓了,恍惚间像是讥讽一类的轻蔑神色。
何络珠道:“络珠入岛多年,岛主可有后悔选我?”
“能留在我身边是你的本事,时至今日,我对你从未后悔过。”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貌似何络珠冷哼了一句。
“错了。”何络珠笑道,只不过这次的笑是充满冷意不屑的笑。
这时宋知弦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便严肃问她哪里错了。
“络珠的年岁岛主大人记错了,此次是我二十有一的生辰,不是二十。”她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字音,依旧冷笑着。
宋知弦也冷了下来,道:“你入岛那年十三,我怎么会记错?”
“哦?”何络珠追问道:“这么说来,岛主大人并非记性差了?那您可还记得二十一年前丢在蛇坑里,你的亲生女儿。”
!!!
她这时才恍然大悟。
宋知弦重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正视面前人,眸光一直在动摇。
终于,她回道:“不可能,你不是她。”
“不承认?”何络珠继续道:“你是不想承认面前这个人是你丢弃的亲女儿,宁愿相信她已经死了,还是不想承认我这个半人半魔的杂种如此出色,觉得这一切我都不配拥有?”
“住口!”宋知弦将手里的酒樽扔下,砸在硬石地面上。
“叫我住口?就我住口就可以抹去你当年做的一切吗!”何络珠继续反驳。
宋知弦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她说道:“你简直大逆不道!”
何络珠道:“你私下里苟同魔族,难道就是正道了吗?”
“住嘴!你本就不该出世,我那天就不该手软,应该手刃了你!”她手背上青筋暴起,愤怒已将她完全占领。
何络珠看到她这副模样,笑出声来。
“你苦心培育了多年的人,竟是一个不人不魔的杂种,这些年的心力终归白费,真是可惜。”
“怪我,我不该活下来,不该参加比试,更不该做得如此优秀,总之,我无论如何都是错的。”
说完,她便转身潇洒离去,从容利索,轻盈的大袖衫被风吹动,好似仙云飘飘。
她几次欲动手,终究还是压下了。
席上,只剩一桌冷酒冷食和再一次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