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瑜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十五岁之前。
她是世家名门的嫡出女郎。
十五岁之后。
她是无处可依的丧家之犬。
抱着襁褓中刚刚出生的外甥女,眼神呆滞的跪在姐姐尸身前。心痛到麻木,她哭到已经哭不出眼泪来了。
只知道在嘴里无意识的低喃着。
“姐姐你别丢下我,我害怕…”
身姿单薄可怜的小姑娘抱着更小的小姑娘,就那么跪在已经死去的姐姐身边。如一只没长大的小兽,惊慌害怕的护着另一只更小的小兽。
让旁边的人看着,都觉得可怜心酸。
江铁锁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虽然他跟这个名义上的媳妇儿没有什么瓜葛,但是好歹也相处了几个月,活生生的人就在眼跟前这么凄惨的断了气,他心里也是觉得有些难受的。
而且他还愁哇,觉得一向精明的自己,这回干了赔本买卖。
本来是觉得如今挣钱不容易,正好帮一把忙还能从这姐妹俩手里挣点银钱,算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情。
可谁能想到这当姐姐的居然难产,他当初收的那些银钱搭进去了不说,自己还欠下了不少债!
唉,这都跟谁说理去啊?
愁眉苦脸的蹲在门口,听着屋里头那小丫头带着哭腔的絮叨,他愁的直挠头。
江家老两口远远的瞧了这边一眼,就坐在一处难受的连连叹气。沉默了挺长时间之后,江大船才咬牙吐口。
“孩儿他娘,把咱俩存的那副棺材给儿媳妇用吧。咋说也是个命苦的,不能让人家好好的孩子走的不体面。”
“嗯。”
江王氏也抹了把眼泪,直叹气。
“唉,真是长虫专咬病鸭子。
好不容易咱儿子走运娶了个好媳妇儿回来,这就年纪轻轻的送了命。
还丢下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以后可咋拉扯活命哟?”
“咋不能拉扯了?”
江大船声音也艰难,却还是非常有担当的说道。
“虽然救儿媳妇欠下了不少饥荒,可这不还有我和锁子在呢么?
以后我跟儿子一起出去好好干活儿挣钱,你搁家里伺候孩子。
咋都能活,别操心有我呢!”
“你们能出去挣啥钱?外头乱成那样,今儿这里打明儿那里打,一个弄不好万一你们爷俩再被抓了壮丁,那我还咋活哟?”
“呸呸呸,瞎说啥呢?半辈子了嘴上都没个把门的,也不盼着家里点儿好?赶紧呸几口!”
“呸呸呸呸呸!”
江王氏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也赶紧连连呸了好几口,又诚心诚意的双手合十往四面八方叨咕叨咕。
“我刚才就瞎说的,路过的四方神明们,可千万别把我个乡下妇人的话听耳朵里去…”
平民老百姓家里头就没有不怕打仗的,哪个不是爹娘老子捧在手心里的儿郎?谁舍得把人送到战场上去填命啊?
叨咕完了之后她又一脸愁苦。
“当家的,这还有个许家二丫头呢,该咋办呐?”
“……唉!”
江大船狠狠的叹了口气。
如今外头世道乱的很,要说狠心把那么个好看又娇气的小丫头给撵出门去,那她指定是没啥好下场的。
但是留在家里头也不是个事儿啊!
第一个花钱养着她不说,第二个她姐都不在了还跟着姐夫一起住,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但是,唉。
“要不,我过段时间找人给她说个婆家呢?”
江大船看了自己缺心眼的媳妇儿一眼。
“你觉得谁家敢要她?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啥啥不行还娇气的吃不了苦,又不像她姐那么精明周全会为人处世。
咱匆匆忙忙稀里糊涂的把她嫁出去,过的好还好说,万一过的不好,以后咱俩还有没有脸见儿媳妇了?”
“那咋整啊?”
“慢慢寻摸吧,寻摸到合适的了咱就把她当自家姑娘嫁出去,也算是对得起她姐舍命给咱家生了个孩子。”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天老爷哟,你咋就这么会为难苦命人呐?”
江王氏坐在那儿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仅哭可怜早死的儿媳妇,还哭自家的处处艰难。
但是不论怎么哭泣难过,走了的人终究已经走了,活着的人就算哭死也唤不回来。
许若瑜抱着外甥女,把姐姐最珍视的那封婚书,放在了她的手里。
“姐,你看姐夫陪着你呢,你在路上别害怕。也别担心孩子,有我呢。
姐姐你放心的走吧,瑜姐儿长大了,肯定会把咱家孩子带好的。”
小姑娘趴在姐姐的棺木前,低声说着最后的道别。纵是疼的浑身发抖,也没有再掉一滴眼泪出来。
她不敢再哭。
她要让姐姐走的安心。
她已经长大了。
二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安葬。
许若瑾手持婚书告别人间,满心牵挂不舍的被埋入了江家祖坟。
三个月之后,在江王氏想方设法四处托人,终于寻到了个还算体面的人家,在饭桌上跟许若瑜说了之后。
这姑娘抱着孩子,在姐姐坟前呆坐了一下午。
然后当天晚上,她毅然决然的闯进江铁锁房间里。牙一咬心一横的爬上床,抱住那头大黑熊闭着眼睛就亲了上去。
再然后,她就也成了江许氏。
后来的后来,她一直很庆幸当初被逼到无路可走时的胆大妄为。
人生很长,人生很苦。
可瑜生终究盼得了良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