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领旨,不当回事。
午膳后睡了一觉,私下里让西风帮她抄经,自己到后院练武去了。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锤炼身子,这是从小在家养成的习惯,入了宫她也一直坚持着。
仿佛只要一直按着家里的方式生活,早已不在的亲人们,就一直陪伴在身边。
而长乐宫。
贤妃领旨的时候,绯晚正在跟前,两个人虚情假意地亲热说话,解除误会呢。
“事情都是因嫔妾而起,倒让娘娘受罚,这十遍经文,就由嫔妾代劳吧。”
听了旨意,绯晚主动请缨。
贤妃当然不肯。
拉着她亲亲热热聊了半天,才放她走。
还让人抬了一个箱子,里头装着不少绫罗绸缎,新巧玩意儿,一路送到了春熙宫。
竟又恢复了当初绯晚刚刚投靠她时的那种热情。
小蕙一边登记东西造册,一边感叹:“幸亏娘娘得宠,贤妃才不敢迁怒您,还得送礼结交。”
香宜点她额头:“哪有那么简单。我看贤妃娘娘那眼神里暗藏着杀气,背地里不知道憋什么坏呢。再说,她以前给咱们东西,多少箱子都盖着盖,这回只有一箱子,却都是光占地方不怎么珍贵的大件,顶得箱子盖都合不上,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见了。这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吗。”
小蕙认真听着,听完了用力点头:“姐姐说得有理,看来贤妃娘娘故意大张旗鼓叫人知道她对咱们娘娘好,多半为了背后使坏。”
“好香宜,越来越厉害了。”绯晚笑道。
贤妃惦记凤位已久,如今宫里四处传说昭妃有望为后,她怎么可能诚心交好。
不过是缓兵之计。
但贤妃既然肯做表面功夫,绯晚自然要将机会好好利用起来。
是时候趁机整肃宫廷,公然组建势力了!
第二天一早,在临翠殿议事。
绯晚就正式任命了中过箭的六德做了内务府执事。
又提拔宫正司礼司的太监陶保,也就是她省亲时的仪仗首领太监,做了宫正司副司使。并兼任礼司,专管宫廷礼仪规矩。
膳房的执事金寿,在追查樱选侍见红一事上功劳不小,提为掌事,原来的掌事荣升两级,领双倍薪俸,到行宫养老去了。
庆贵妃告病不在,康妃顺妃对此全都同意,没驳一句回。
报上御前,皇帝大笔一挥,尽皆准奏。
如此巨大的后宫职位变动,都在同一天发生。
最重要的内务府、宫正司以及御膳房,都有了绯晚提拔的人执掌。
一时间,宫中私下里议论纷纷。
“昭妃娘娘恩威并重、德被后宫、得陛下恩宠,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再次高升,来日前途无量啊……”
类似这样的话,以不同的语气,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
羡慕巴结的有,嫉妒嘲讽的有,冷眼旁观的有。
但不管大家态度如何,这宫里关于昭妃要为新后的流言,是愈演愈烈了。
临翠殿议事的时候,顺妃和康妃对绯晚更加亲近,凡是绯晚做的安排处置,两人全都一叠连声说好。绯晚告病不去时,两人议定了什么,先都要来绯晚这里说一声,绯晚觉得可以,她们才会施行,或者往上奏给皇帝。
一时间,宫中大小事务,竟成了绯晚拿主意。
虽不是皇后,但她已隐隐有了皇后的权柄。
高位的结交、低位的巴结、皇帝的恩宠,她样样不缺。
风光无两。
春熙宫终于添了新的宫人,按照妃位的规格,四个近身侍婢、八个普通婢女、十二个杂役宫女,合计二十四个。另有内侍十六个。以及专门修缮宫院、打理花木、看管门禁、侍奉出行的男女宫人二十多个。
林林总总几十号人,春熙宫到底热闹起来。
绯晚忙着告病,忙着打理宫务,忙着管束身边新人,伴驾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于是在中秋到来之前的这些日子,到辰乾殿侍寝的嫔妃,便是顺妃、陈贵人等,大半都是和绯晚走动频繁的。
她们之外,便是吴想容伴驾次数最多。未必是侍寝,白天皇帝用膳时,也常召了她前去陪着,很喜欢听她东拉西扯闲聊天。
如此,吴想容顺理成章,被升成了吴嫔。
因为吴想容是绯晚一派的人,于是她的晋封,也和陈贵人一样,被宫中众人视为是绯晚势力的壮大。
艳羡和巴结绯晚的人更多了。
如今的绯晚,隐约有了贤妃的当初的势头。
而此时的贤妃,却因帝王的甚少关注,以及前朝参奏镇国公的人变多,而显得有些没落了。
似乎宫中风水轮流转,向来如此。
只有极其敏锐的人,能从这样的朝夕轮转中,嗅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一年的中秋节,便在纷扰的喧嚣与流言中,悄然而至。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八月十四这天晚上,月亮已经极大极亮。
暮色刚至,一轮玉盘便挂在了天穹。银光倾泻而下,遍洒宫城。
绯晚沐浴熏香,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外罩一件莲青色夹里披风,只带了小蕙和几个宫女内侍随行。
到观音堂去上香。
木鱼声声,香烟袅袅。
观音堂里的女尼们正在做晚课。
作为内宫三座庵堂之一,观音堂本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地处偏避,屋舍简陋狭小,里头供着的佛像年久斑驳,女尼数量也不多。
可是随着绯晚步步高升,她常来这里,这里便也一点点修缮翻新,增添了十余尼姑,并将旁边一所废旧空置的宫院圈了进去,扩为厢房。
人多院阔,规模大了。
曾在巫蛊事件中给绯晚作证的姑子静尘,早已做了观音堂的执事比丘尼。
这夜绯晚来时,静尘正带着众尼在佛堂诵经。
绯晚不让人通报打扰,安静走到殿角,一直等了两三刻钟,直到课毕。
“阿弥陀佛,娘娘安好。”
静尘遣散众弟子,上前与绯晚见礼。
“阿弥陀佛,静尘师父,明天宫中有宴会,我今晚来做祈福。”
“娘娘虔诚礼佛,亲近三宝,必能福慧具足。”
“多谢师父。”
绯晚双手合十,参拜了菩萨,便安静跪在佛前。
她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上香祝祷,若有事不能来,也会打发人前来供奉。
明晚宫中有中秋家宴,白天备宴,一日都不得空。
原本按惯例,派香宜或小蕙过来礼佛也可,但绯晚知道有些事就快要发生了。
她想亲自来佛前,静一静心。
便选择了今晚闲暇时,踏月而来。
静尘带了两个女尼,陪在旁边蒲团上,闭目轻唱经文。
佛香伴着宛转轻柔的吟唱,回荡在殿中。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佛家特有的音律音调,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字字入心。
殿门敞开,月光透入。
佛经里描绘的无我境界,也如月光一样缥缈又实在。
绯晚摒除一切杂念,完全沉浸在女尼们的吟唱之中。
前世,今生。
走过的路,未实现的梦。
眼前的障碍困阻,以及必须为之全力以赴的未来。
种种都在心中交织,纷繁芜杂。
忽地又突然散尽,心头空明一片。
绯晚久久闭目,睁眼的刹那,抬头直视高大的菩萨雕像。
礼佛之人不该盯着佛像,是为无礼。
可绯晚就那么盯着。
盯了许久。
最后对那垂目微笑的菩萨合掌而礼。
“阿弥陀佛,我明白了。”
今夜此来,她更坚定了心中信念,也有了更多的力量和勇气。
前路漫漫,唯披荆斩棘尔。
站起身来,她转身对静尘等人道谢。
静尘端坐蒲团,微笑还礼,但并没起身。经文还没念完,她们会一直念到结束再起。
绯晚便走出了佛堂。
小蕙等人在院子里等候。
只是她们的身边,多了一行人。
绯晚很是意外。
但并没露出惊讶,只是含笑上前,端正行礼:
“不知太后来此,臣妾失礼未曾恭迎,望太后恕罪。”
来者正是养病多日的太后。
衣饰素淡,身边只跟着十香嬷嬷和两个宫女,可谓轻装简行。
“昭妃。”太后淡淡地微笑。
两个字被她字正腔圆地念出,仿佛在咂摸这二字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