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么大的雪，你们还要送货？难道公司没有放假吗？”
大雪下到中午，天地皆白。
全市紧急发布了停工停课通知。
公交线路全部停运。
想要冒雪出来拉客的出租车也大多困在路上动弹不了。
老百姓都意识到这场白灾的严重性。
街道上能动的除了扫雪车外，就只有跑得快的物资运送车了。
订货的多是各个小区的超市老板。
零散的订货电话已经打爆了飞驰物流的客服专线。
仅仅两个小时，宋超时就让技术部在官网上发了公告——散单不接。
雪厚到没过半个轮胎，小摩托已经没有办法上路了。
骑手们四人一组，换上了柴油厢货，雪地胎防滑链…可谓全副武装。
橙色的“跑得快”三个字印在货箱两侧，穿梭在雪幕中，出现在东山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里。
记者的镜头对准了方圆。
口罩下的那张脸在偷笑。
还有比这更好的广告推广吗？不含一点商业炒作气息。
方圆眯着眼睛，正了正橙色工作服的帽子。
“我们老总陈婉女士说了，就算搬空仓库，也不能耽误老乡们吃饭。
我们飞驰物流“跑得快”团队没有一个人请假，因为我们都是东山的人，家人也都在这里。
我们累一点不算什么，多坚持一个小时，就能多几户家庭不为缺粮少菜挨饿。
我们觉得很光荣。”
女记者看着眼前的外卖小哥儿，红了眼眶，握着话筒对着镜头说：
“这是怎样高尚的品格？！
这就是飞驰物流的企业文化！
这家公司立足东山，所思所念皆为东山，让人感动！
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诶，这位小哥儿，我看你怎么有些面熟？”
方圆眉梢一抖，紧了紧口罩：“不是我不是我，我们还要赶去城北的小区送货，先走了！”
上车，发动，防滑链卷起汩汩雪沫，洒然而去。
李响坐在副驾驶，侧过头问他：“怎么总感觉你像是早知道要下大雪一样？”
方圆一哆嗦，笑道：“怎么会呢？为啥这么问？”
“公司从年前就开始囤粮油米面，初七之后又开始积蔬菜，好多人都说是今年要野蛮扩张什么的，但陈婉从来没和我说过这方面的事。”
想了想，她补充道：“陈婉什么都和我说的，我问她打算怎么扩张的时候，她却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说。”
“嗐，就是扩张！
刚刚跟记者打官腔不就是为了宣传嘛。
而且，今年是寒冬早就有官方预测过，我拿生鲜副食打小区，沉到市场终端，多牛逼的战略，我又不是诸葛亮，还能借东风不成？
再说我也没恶意涨价啊，一切！为了百姓！”
李响眨眨眼，想笑，却只“切”了一声。
方圆意味深长地问：“陈婉什么都和你说？”
李响点点头：“对啊。”
“比如呢？”
“比如……”
似想到了什么，李响的脸唰地就红了，瞟他一眼不再说话。
大色鬼！
方圆只是摆拍，并不是真的去送货。
他故意寻找街上的采访车，一旦看到，远远的就降了速度。
自己露了几回脸，又晒了几次李响的漂亮脸蛋，然后就调转车头返回公司。
陈婉带着徐梓涵在宋超时的办公室里坐镇（玩闹）。
宋超时在客服和技术两个部门间忙得焦头烂额。
下午一点半，宋超时敲开自己的办公室，看了看陈婉又看了看方圆，瞥了瞥李响……
选定了目标，他说：“方总，沈城老汪出车祸了。”
老汪叫汪海城，是经由李木子介绍，方圆钦定的沈城飞驰老总，年纪三十八，稳重不油腻。
在和徐梓涵抢夺最后一块沙琪玛胜利后，方圆诧道：“车祸？严重吗？难道……挂了？”
“……”
宋超时抹了一下脑门，暗道老板把能离的谱都离完了。
陈婉白他一眼，穿上灰色风衣，对宋超时说：“我们去看看吧，开车去。”
这大雪？开车去？他俩有靠谱的没？
宋超时满心无奈、连连摆手。
“没没，不严重不严重，没必要没必要。”
汪海城亲赴一线，在街头主持工作时被自家的货车因为没刹住车给撞了。
劲儿不大，但直接掉三四米的沟里了。
“还好雪厚，砸个洞，扭了脖子和腿，住两天院养着就行。”
方圆哦了一声：“看给陈总整的贼兴奋。”
他知道陈婉因为刚刚考了驾照，正是手痒的阶段，在东山没她开车的机会，见个缝就想摸方向盘。
他说：“回头代表公司慰问一下。
还有，汪总因为冒雪指挥给百姓送菜，这难道不应该向媒体公布一下吗？
英雄不该被遗忘！”
宋超时点头，暗暗赞叹。
方圆又问：“那沈城的工作现在谁主持？姓李的那个副总？”
宋超时又点头。
方圆说：“不大行，有点年轻。沈城的团队刚组建不到两个月，这场大雪是个硬仗，他能挂帅吗？”
宋超时答：“李木子李总也在那边帮忙指挥。”
陈婉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很轻，但方圆听到了，抬头看看，陈大老板正满脸不爽地盯着自己……
“咳。宋哥啊，我一直以来的宗旨就是业务板块扁平管理，不是穿插管理。
专业人做专业事，李木子是飞创的总经理，即便现在是特殊时期，但她一个外行插手你的业务，一旦沈城的团队崩了，我是找她要说法还是找你？”
宋超时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不懂察言观色？
陈婉和方圆俩人的挤眉弄眼全部被他收进眼中……宋总讪讪道：“那我去？”
“对咯。”
方圆一拍大腿：“东山这边业务和团队都成型了，陈总在全市威名赫赫，往这一坐就是定心丸主心骨。
你去吧，开我那辆沃尔沃去，走国道，现在就去，如果雪不停，再晚就走不了了。”
“那我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小王去。”说完，宋超时转身出了屋去找助理。
陈婉问：“干嘛不让我去？”
完全不顾李响就在旁边坐着，方圆走过去帮她把衣服重新挂在衣架上，又捋了下她的头发。
“你觉得我会让你冒着这种鬼天气去开车？”
闹了个大红脸，陈婉低着脑袋，媚眼如丝，故作镇定地说：“那沈城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方圆皱起眉头：“确实不太乐观。刚才在下面，老宋和我说了一上午的动态，沈城三分之一的员工都撂挑子了。五倍工资吸引不了所有人，向心力也需要更多时间去培养。”
陈婉拉住他的手：“别急，我们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了。”
徐梓涵咯咯笑着对他俩比划两下，然后刮着自己胖了一圈的脸蛋儿：“羞羞羞，你们是要亲嘴儿吗？”
李响揉揉太阳穴，无声一叹，抱起胡言乱语的小朋友默默徒手掰榛子。
方圆说：“要不我也过去吧。”
陈婉之前听方圆说过沈城市场的重要性，知道他确实对那边很上心，虽然心里更担心他的安全，但终是点点头。
“让邹安跟着你，一切要注意安全。”
紧了紧他的衣领，当李响为空气似的对着方圆脑门吧唧一口。
“你们仨一会就回家吧，再晚就回不去了。”
见陈婉应了一声，李响则完全对他俩视而不见，两手一敲……
“梓涵，张嘴。”
“嗷呜。”
小姑娘嘴一张，被李响灌了一巴掌榛子渣渣。
“呜呜，都碎成末末啦，榛子皮咬不动。”
——
高速一早就封了。
邹安的驾驶技术很稳，不像蓝雨那么邪乎。
他开车，拉着方圆、宋超时和小王助理，在国道上一顿漂移……
沃尔沃的四驱模式很有劲儿，但奈何雪太厚，路上陷了五六次。
几人顶着大雪下车，连推带拉，好不容易进了沈城，天已经黑了。
和方圆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市区里的路上七扭八歪停着许多汽车。
轿车根本别想动弹了，两驱的SUV也一样。
沈城的雪比东山还大，“跑得快”的柴油四驱五菱小厢货也上不了路。
和马力已经没关系了，纯粹是因为雪太厚，已经没过了膝盖。
沿路看着这种“盛景”，宋超时连连感叹：“白来了？”
方圆紧皱着眉头，这着实超出了他的预计：“现在分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宋超时每半个小时会接到沈城公司的电话汇报。
听见方圆问话，如实答道：“一半的员工不干了，剩下的也有三分一困在路上，还在配送站的人只能往范围一公里内的小区送货，腿儿着送。”
方圆问：“囤货还有多少？”
宋超时身边的小王助理翻开涂涂画画的笔记本，磕磕巴巴地准备回答。
他有点儿紧张，身为总助，他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只是这段时间整个公司都处在舆论浪头，先是大老板竟然是个叫陈婉的美女……
这美女还莫名出了各种绯闻……
再然后，这方老板又是谁？？？
宋总对他怎么比对陈老板还恭敬的样子？
“库里剩余大概三分之二，鲜蔬居多。
但我觉得没事儿，天冷，能放住，而且这么大个省会城市，交通不可能一直瘫痪下去，路面清理出来后，可以立刻把总库的库存分发到各个配送点，快速销售。”
方圆回头笑眯眯地看了看他。
小王咕咚咽了下口水，这人能有25岁？然后见方老板对自己说：“说得好，下次多说点。”
方圆让宋超时在沈城工作群里下通告，公司留三个人值班，各个配送站留一个，其他人原地散了，放假。
“把没离职的员工统计出来，该奖励的不要吝啬。我们不能强制要求别人加班，该做的都做完了。”
“行，我这就办。”
邹安问：“真白来了？那咱们呢？”
方圆说：“就近，找酒店歇着。”
方圆知道这场雪要到明天凌晨才会停，到今天半夜的时候，火车都停运了。
五十年一遇的雪灾，不是闹着玩的。
被积雪压塌的大棚和广告牌……
有人困在车里，有人走在及膝深的雪地里。
广播里不断说着某个地方某辆车里有孕妇、有小孩儿、有着急去医院的需要帮助的人们。
不去看高楼大厦，把视线从地平线直直看去，人类钢筋水泥的都市一天之内就变成了冰封雪海。
夜幕下的雪地反射着各种灯光，是橙红色的。
风声呼啸，能动的车辆寥寥无几。
李木子打来电话，邀请方圆去她家住。
“切，我爸想见你多久了？你躲什么？又不是找你来当上门女婿，躲个屁啊。想真多！”
方圆捂着话筒：“我这四个人呢……”
“爱来不来，稀罕似的，冻死你吧！”
嘟嘟嘟……
后排的宋超时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怯怯地瞄了一眼方圆，他问：“咱们是去四季酒店？”
邹安点头道：“对，再有十几分就到了。”
“哦，好。”
宋总经理默默回复了一条消息。
沃尔沃停在四季酒店门口的白地上。
四个人捂着嘴冒雪走进大堂，空房极少，开了两个标准间。
进屋暖和一会，大家都饿了，但酒店的后厨已经下班，只能吃泡面。
泡面这玩意吃多了腻，时间久不吃还馋，干了多半天的路，方圆想吃肉，越合计越想吃。
蓦地，他想起来这里隔着两条街有一家卖牛板筋和鸡架的老字号…赌一赌？
从床上坐起来，邹安已经靠着床头打起了呼噜。
一百多公里的路，开了八个小时，视线路况都不好，邹安的确是累坏了。
方圆轻手轻脚地摸过车钥匙，偷偷溜出了门。
——
风小了，但雪没停。
鹅毛似的雪绒花成团静静下落，美极了。
方圆搓着手烘了一会儿发动机，缓缓开出停车场。
车轮压过雪面，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
积雪已经快到底盘厚了，再过两个小时，什么车都开不了。
方圆小心翼翼地踩油门，十几米就打一下滑。
能控制方向盘不撞上马路牙子或旁边的车，已经算是顶呱呱的技术了。
转过一道弯，又转过一道弯。
前面路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裹得圆咕隆咚的白色人影！
除了脑袋顶上的粉色兔子耳朵，简直就是个雪人。
喇叭一按，吓了女孩儿一跳。
刹车一踩，吓了方圆一跳！
车打滑了，斜斜地向着姑娘滑过去。
打方向盘，没用，车子横着滑过去。
女孩儿想躲，没用，两条腿都陷雪地里呢，动弹很费劲。
方圆急坏了，打开车窗叫道：“瞅啥呢！躲啊！”
女孩儿带着哭腔叫骂：“我拔不出来脚啦，方圆，敢撞我你就死定了！”
于是，就这么慢慢悠悠的……
吧嗒！啪叽！
沃尔沃轻轻慢慢地撞上女孩儿。
“诶诶诶，诶哟。”
林灵珊轻轻慢慢地倒了下去，地上印出了一个人型的雪坑，只有粉色的兔耳朵折叠起来，露出了尖尖的一角。
——
李木子赶到四季酒店的时候，宋超时正在房间里装睡。
小王助理开的门，不敢叫领导，他亲自带着贵客去敲方圆的房门。
“方圆他人呢？”
扫视一圈屋子，李木子问邹安。
邹安说：“电话里说是买……鸡架去了。”
气死我啦！！！
李木子表情变换，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
——
方圆打开车门，跳进雪地，从坑里把林灵珊捞了出来。
白色的羽绒服，白色的羊绒衫，白色的脸，墨绿的眸子，皱成川字的眉头……
“你大半夜在马路中间cosplay？”
“cos你二大爷啊！”
林灵珊拍开他的手，拱进车里。
“赶紧送我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