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象州。
青家村外的宅院前,百姓在欢呼!
韦青筱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受到百姓的膜拜,但她却沉默了!
离宅院三十步外停着六辆马车,正是傅霍寺的房车队。其中一辆马车上坐着两人,管家徐福和纪老道。
徐福正闭目养神,纪老道却是一直坐立不安:“郎主,我们为何要帮那女子?”
“因为傅霍寺想帮她。”徐福道。
原来,钟婵一早飞箭传信给范泽辛,托他说服傅霍寺和管家徐福,帮她尽快找到并管束纪老道,令他不得回到宅院,不得说出骆炳汉,不得留在象州。
钟婵猜测,纪老道真正想要巴结的人只有翟鹄梁,也就是现在的管家徐福,只要徐福开口,纪老道定会照做。
果然,钟婵没有猜错,纪老道虽极不情愿,但也听从徐福的话,一直留在马车上,扛下了所有罪责。其实,纪老道本就声名狼藉,早已上了朝廷的海捕文书和武盟的锄奸令,他根本不在乎多些罪责,他在意的是他润养多日的血玉。
他看得出来,血玉就在钟婵手上。骆炳汉的道法修为虽低微,但「种鬼」术确有过人之处,可以封制修炼者体内的鬼气。如果没有血玉,钟婵不可能轻易令骆炳汉「鬼上身」。纪老道猜得没错,钟婵打出响指之前,悄悄将血玉塞进了骆炳汉的腰带里。
“郎主,你已经可以役使「人鬼」,傅霍寺又不肯为你净化转生,我们为何还要跟着他?”
“傅霍寺活了数百年,眼界见识非凡人可比,跟着他还会知晓很多秘密,有些秘密可是无价之宝。”
纪老道很不甘心:“便宜了那女子,让她拿走我的血玉,还借我过河帮姓韦的小娘子坐上了天理教主之位……哼,她倒是好算计!”
“这个钟娘子也确是不简单,逼得骆炳汉露出了獠牙,再借公廨之手将天理教从他手中夺了回来。呵,骆炳汉遇上她,也算死得不冤。你可看出她什么来路?”
“她的道法很庞杂,绝不止一派。江湖中能将众家之术融会贯通的人不多,她倒是让我想起一人……玄鉴堂的钟侑偿。”
徐福笑道:“此人若是能为我所用,真是如虎添翼!”
纪老道一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钟婵拿走血玉他已是耿耿于怀,听到徐福这话,他更是起了杀心。
……
青家村外的百姓都已散去,纪老道的宅院被公廨查封,陈瑛邀韦青筱到公廨商议天理教之事。
钟婵望着韦青筱离去的背影,心里愧疚万分。她从没问过韦青筱,是否愿担起天理教的重任。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她知道韦青筱想要的是她这样的生活,不愿困居一隅。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以制止骆炳汉,她也不想放任天理教而一走了之,她已经无计可施。
她不禁想起在张掖时,自己因得知张矩故意触放僵尸,咬死五柳村两人而离开时的情景。原来自己遇到这样艰难的抉择时,也会如张矩般权衡利弊、牺牲他人。张矩牺牲了两条性命,而她牺牲的是韦青筱的人生。
傅霍寺和范泽辛辞别了钟婵,乘马车离去,宅院外只剩下寥寥几人。薛吉走过来,叉手道:“义父果然没看错人,钟娘子胆识过人,薛吉佩服。”
钟婵看看薛吉,再看看跟在薛吉身后的三人:“方才最早喊出「教主韦青筱」的是你和你身后的三位郎君吧?”
“正是,我们乃是奉义父之命,助钟娘子辟邪扶正。”
“助我?”钟婵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推举韦青筱为天理教主之事,我只跟骆炳添说过,你们怎么会知道?”
“哦,我们刚才也只是顺势而为。”
“我根本没时间告诉薛将军这件事,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顺势而为?”
“义父听说天理教对钟娘子不利,所以命我等前来助钟娘子一臂之力。”
“天理教昨夜下令开始驱逐我,今日一早你们就到了阳寿县……薛伯伯有心了,请代我谢谢他老人家。”
“阳寿县的事已了,钟娘子不随我一同回去吗?”
“回,当然要回去一趟。只是,我还有些事不明,想请教兄长。薛伯伯是碰巧收了韦青筱为徒,还是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世,才收她为徒?”
“这个……或许是碰巧吧。”
“哦,韦老教主的后人碰巧被人救下,薛伯伯碰巧收了韦青筱为徒,韦青筱碰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天理教碰巧需要出身正统的教主替代野心太大的骆炳汉……”钟婵不敢再想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计策进行得太过顺利,细想想,或许自己也只是别人计策里的一枚棋子。
或许,这盘棋是这样的……
骆炳添不甘忍受骆炳汉的摆布,偷偷将天理教的事告诉了薛仁贵。薛仁贵岂会容忍奸人为祸,于是想出了偷梁换柱的妙计。薛仁贵选中根骨上佳的韦青筱,以托孤收徒为由逼韦青筱的生父在临死之前说了个弥天大谎。骆炳添则说服丁涣为韦老教主选出一位「后人」重振天理教。
就在这时,韦家庄发生命案,薛仁贵正好借疫病之说将钟婵引来象州。之后,骆炳添引着钟婵和韦青筱找到骆襄、找到丁涣、找到茶水铺、找到覃章……一步一步、顺理成章,最终借钟婵之手除掉了骆炳汉,将薛仁贵选中的韦青筱推上了天理教主之位。
……
钟婵骑马跟着薛吉,想了一路,不觉已到了武化县近郊的薛宅。
薛吉将今早的事跟薛仁贵细细讲了一遍。薛仁贵听过之后十分高兴,对钟婵和韦青筱更是大加赞赏,钟婵却有些心不在焉。
薛仁贵何等人物,一见钟婵的神色已大致猜到了她的心思,不动声色道:“婵儿,你为何不揭穿骆炳汉?”
“骆炳汉在阳寿县颇有威望,而纪老道不过是个阴狠的妖道,说教主是纪老道更能激起教众和百姓的厌恶。”
“婵儿聪慧机敏,乃我大唐之栋梁。”薛仁贵语重心长地道。
钟婵望着薛仁贵的双眼,她似乎听懂了薛仁贵的言外之意,这算不算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钟婵心里很乱,她一直以来崇信的为人处世之道正变得摇摇欲坠。她相信志同道合应当坦诚相待,权衡利弊应当将心比心,在张掖时她可以义正辞严,但在阳寿,她却心虚胆怯,如果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她如何能不动摇、不质疑?
钟婵感觉很累,起身拜辞了薛仁贵。临走时,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薛伯伯,为何要选韦青筱?”
薛仁贵笑而不语。
……
离开薛宅,钟婵立即赶回阳寿县的韦家庄,敲开了韦青筱的家门。
“我以为你做完了该做的事,已经离开了象州。”韦青筱说着,转身往堂屋走去,语气十分平静。
钟婵跟在她身后,道:“我没有做完该做的事,却做了不该做的事……”
“哦,钟女侠会做不该做的事吗?”
两人在方桌旁坐下,却没有了往日的那般亲熟,屋子里也变得有些冷清。
“青筱,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其实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原谅我自己,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韦青筱的眼神就像是初次遇见钟婵时那般陌生。
“这不该是你的命,你的命应该由你自己决定。”钟婵握成拳头的双手在发颤,她强忍着将真相又吞回肚里。
“天下女子,有几人能决定自己的命?我韦青筱又没什么过人之处,何敢妄言我命由我……我已经认命。”
“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韦青筱摇摇头:“记得就好!”
钟婵走出门的那一刻,泪珠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