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十月十日,江西南昌城丁公路省政府的四楼,原来的杉木旗杆上,鲁胖子鲁涤平,亲手升起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五色旗,哪晓得,杉木做的旗杆,早已朽烂。
哦豁豁哎,一股鬼肏的龙卷风袭来,旗杆折断,五色旗卷入半空中,又突地砸下来,险些砸中鲁涤平的肉脑壳。
每年的正月初一,鲁胖子的母亲,早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喊着一家大小,去宁乡的回龙山,给二十位佛祖菩萨,抢烧第一柱香。
鲁胖子的堂客们,这些年来,多多少少受了婆婆的影响。看到旗杆折断,五色彩险些砸伤丈夫的脑壳,心中未免有点慌慌张张,叫了一个司机,开车来穿过阳明路,象山路,到了万寿宫。
万寿宫的门口,到处人山人海,针插不进,水泄不进。鲁胖子的老堂客们,只好叫司机,驱车去民德路的佑门寺。
老堂客们上过香后,问住持的胖胖的和我,撒个谎:“我昨夜梦见一面旗杆被大风折断,险些砸中我丈夫的脑壳,是什么征兆?”
南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城,省政府大楼上的旗杆折断的事,连躲在南昌引桥下的一帮叫花子都晓得了,佑民寺的住持,早有耳闻。心里猜想,这个珠光宝气而又土里土气的堂客们,应该就省政府主席鲁涤平的夫人,若是不从她身上敲出斋油,恐怕对不起观音殿、祖师殿、伽蓝殿、地藏地里许许多多的泥塑木偶。
住持一手敲着木鱼,一手轮着金丝楠木做的佛珠,闭着眼睛说:“梦见旗杆被大风吹倒,险些砸中你的亲人,暗示你亲人最亲信的人,性格鲁猛,办事不牢,会影响你亲人的信誉和前途。”
“大师,您有化解此厄劫的办法吗?”
胖住持不答话,只是念经。
待到女香客拿过香油钱之后,住持瞥一眼,才缓缓说:“根据周易五行分析,吉祥色彩是黑色,财位在东南方向,桃花在西北方向,幸运数9,开运食物是山药。”
拿这么一点钱,打发叫花子呀。你吝啬,我拿鬼话哄你。住持心里嘀咕。
鲁胖子回到家里,一看桌子上的菜,或多或少,都放点山药,脸色沉下来,当场就发火:“怎么回事,拿山药当饭吃?要吃,你们吃,我去宝华楼吃!”
鲁涤平的老堂客们,气得眼泪汪汪,正要说什么话,鲁涤平极不耐烦,大手一挥,说:“老婆,拜托你,做的好事修点德!你无非是听别人骗,开运食品山药!”
宝华楼酒店,在赣抚路,开车过了象山路,拐进去就民德路。
前面的街道上,有人在吵吵闹闹,把路都堵死了。
鲁胖子说:“警卫,你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警卫回来说:“是辛家庵那个土财主,柴胡,和他大老婆、大女儿在吵架。”
“你把柴胡叫过来,我和他说几句话。”
柴胡听说是省主席找他,外面绸缎褂子的布扣子还没有系上,嘴巴角上还留着泡沫子,屁颠屁颠跑过来。
鲁涤开拉开车窗,说:“柴大老板,快六十岁的人了,还在大街上,和自己的大老婆,大女儿,吵吵闹闹,你就不怕把一张老脸,丢在赣江水里吗?”
柴胡喘着气说:“你不晓得,租我店铺的那个铜鼓人,他的女儿,灵芝,当真是是一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呢。我想娶回去,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呢。”
“柴胡,张辉瓒的手下,有个姓张的副营长,是一条真正的猛汉子。他人,虽然在于都县,但他专门求过我,叫我派人暗中保护他的未婚妻,灵芝。你打算给我一点面子,还是不给呢?”
“给,给。”柴胡说:“父母官的面子都不给的话,我柴胡就罪该万死。”
十月十号至十月十七日,属于国防部直管的无线电培训学校,放了长假。灵芝一回来南昌,就遇到辛家庵那个柴胡,又来大吵大闹。父亲的后背后,插着一把劈柴斧,对灵芝说:“老子这小本生意,就算不做了,也要劈死这个老色狼!\"
灵芝的母亲,在旁边讲风凉话:“一个心眼钻进钱孔里的人,哪里有资格,谈什么快意恩仇?只怕你是天亮时候的尿胀货货,撒完一泡尿后,就软趴趴了!”
灵芝说:“娘哎,你也做点好事修点德咯。你这样一激父亲,他如果冲动,砍死了人,怎么办哟?”
“你不晓得,灵芝。”母亲说:“我和父亲,同床共被,也有生活了二十年了,我还不晓得他的性格?如果发了财,他就是第二个柴胡!幸亏你娘,肚子争气,帮你生了两个弟弟。不然的话,我恐怕被你父亲,早日扫地出门了!你去问问他,有没有那种龌龊的小心思?”
灵芝夹在父母中间,不晓得怎么说。
突然之间,柴胡走了。柴胡走后,柴胡的大老婆、大女儿,大约是觉得脸上无光,也悄悄地走了。
日子还得照样过。被老婆说破心思的丈夫,不得不又扯着嗓子大喊:
“降价了,又降低价了!大家过来看一看咯,瞧一瞧啊!降价了,又降价了!”
灵芝从胜利路步行街,走到南昌大桥的引桥下面,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堂客们,嘴巴上的口红,涂得像鸡尾股一样,和一个六十来岁的瘦猴子一样高个男人,正在唱赣剧《牡丹对药》。
瘦猴子男人,嗲着嗓子唱道:
“一买姑娘三分白,二买姑娘一点鲜红,三买姑娘颠倒挂,四买姑娘巧玲珑。”
那个嘴巴皮涂得像鸡尾股的女人,唱道:
“满天下雪三分白,出水荷花一片鲜红。北斗七星颠倒挂,莲蓬结子巧玲珑啊!巧玲珑。”
拉黄包车的车夫,算八字的假瞎子,耍花牌的小骗子,摆象棋残局老头子,求人家买二两毛敷子肉的俏妇人,讨米要饭的叫花子,稀稀拉拉,丢下几个掌声。
旋转楼梯的旁边,稻秸秆中,坐着一个缺了一条手臂的男人,独自唱道:
“高棠李爱何时了!清河骡马街头走!”
灵芝一听这个声音,差点就跌倒了。连忙说:“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园花落知多少?”
灵芝心里,当然清楚,高、棠、李、爱是指赤芍手下的四个人,其中的李,就是我二伯父瞿麦。
离开瞿麦,快十一个月了,瞿麦,瞿麦哥哥,你终于舍得派人来,和我来接头了?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呢。
“这位兄弟,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南昌大桥引桥下面,三教九流的人,比比皆是,四处乱走。
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汉子说:“我摆一个中药摊位,买卖一些赤芍、剪秋、瞿麦,车前草、菖蒲、远志、川柏、杜鹃之类中药材。”
“我问你,我想买点独活,不晓得你有没有?”
“有,有,当然有!就连珍贵的香血灵芝,我也有货!”
“是吗?是吗?”灵芝说:“你下次回去采购药材时,告诉你的老板,说南昌城里有一个人,早已把全部生活,塞进一封无法寄出的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