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妹妹好不刁钻、歪缠!”
此时李丹凤正怀中搂抱着一个,黄裙、粉衫的绸缎布偶,偕同着阿梨,盘坐在船舱的一角儿,叽叽咕咕、天真烂漫的,并不曾注意到父母之间的交谈;而李明德则赶忙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夫人却是“扑哧”的一下儿,将半盏茶水都喷洒了出来道:“咱们的国公大人哪,只是一时失言,说出了几句真话;你、我这两棵朽木、残花儿,须得大度一些,放他一马才是啊。”
“欸~,夫人和娘子风采正盛,才、貌并济,怎么突然间,这么菲薄自贬呢?咱们还是接着说,那位夫子的事情——”
那李益见状,便急忙打着哈哈儿地,转移话题道:
“我明白了武兄的意思之后,便假作无意地在他的面前提起,说咱们府内,单设有一所小巧雅致的‘石榴别院’,院中种植着十几棵特种的石榴,其花朵灼灼争艳,四季长青,华美之极。那夫子啊,果真被我的这一番吹嘘打动,立刻就答应了要前往咱们府的‘石榴别院’,迁居长住。”
“但是,国公大人,咱们府内又哪儿来的什么‘石榴别院’呢?”
大夫人讶异说道。
“诶~,姐姐,这以往呢,固然是没有,可是现在呀,必定早就已经有了!”
二夫人却是十拿九稳地,淡然笑道:“方才那李忠说,府内回报,一切全都准备齐全了,应该指的就是这个吧。”
“不错——娘子的确是聪慧过人,一猜即中啊。”
李益欣悦非常地举茶倾向了二夫人那边儿,莞尔笑道。
“唉!府内为了赶着办妥此务,恐怕,又没少花费吧?”
大夫人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慨然叹息道。
“姐姐~!那兵书有云:‘千军易得,而一将难求’哇——只要国公大人他日能够如愿以偿,这么一点儿花费,又何足道哉呢?”
二夫人浅笑漫语道。
“嗯!娘子所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李益顿时“啪”的一击双掌,神色醺然地愉悦说道:“这自古以来呀,凡是欲成大事者,自然都不可太小家子气了!”
“唉!”
“哎,快看,快看哪!”
“啊呀,天哪!!”
大夫人无语轻叹了一声,悄悄儿地和独子李明德,互相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儿,就此便袖手枯坐着,不再谈论其余。此际却突闻,那舱外的船工们步履混乱,惊叫成了一片,似乎是蘧然遇到了什么变故;随即,就听卫国公府的奴仆们,也跟着一并叫了起来道:
“瞧,快瞧啊!”
“呀,太危险啦!”
......
“管家,什么事儿啊,这么吵吵嚷嚷的?!”
李明德便起身推开了房门,高声询问道。
“启禀公子,”
那李忠打从甲板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那些船工们刚刚发现,就在前面的断崖之上,有人意欲投水轻生,故而慌了手脚儿。”
“啊?什么?!”
李益等人闻言,迅速地踏出了船舱,一同顺着李忠所指的方向眺望了过去,远远地瞧见,在前方的一块儿,陡若刀削斧砍、光秃秃的峭壁边缘,果真隐隐闪动着一抹身影,晃晃悠悠、飘飘摇摇地站在那里,前仰、后合地,状甚危险。
“哎呀!!”
但见那抹身影,稍作迟疑之后,便猛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断崖。众人见状,正越发地惊叫不已,却更有一名高瘦白皙的青衣男子,打从船尾的玄头之处,平平地向外滑出了三、四余丈后,就深深地沉入了水底,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啊!”
众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哗然惊叫,群情躁动不安。
“船老大,船上有人失足落水,你还不快命人下水救人吗?!”
李明德于是疾忙喝令船老大道。
“启禀公子,附近一带的河水,实在是太过于迅猛,任凭是水性再好的船工,亦是不敢拿命去相搏呀!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然而那船老大听了,却是往后连退了两步,躬身拒绝他道。
“哎呀,我的天哪!那不正是咱们国公大人请来的贵客,无名夫子吗?!他怎么会,突然掉进河里了呢?!”
李忠这边儿,也是吓得魂不附体道。
“李忠!休得危言耸听,扰乱了人心——”
但李益却是对此嗤之以鼻,摆手制止他道:“无名夫子哪里是失足落水,分明是下河救人去了。大家且都少安毋躁,只需静侯即可。”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甲板两侧的二十余名船工,虽然在短短的刹那之间,迭遭了几番重大的变故,却是始终都牢牢地站在应守的位置之上,不敢略作停顿,只是“嘿哟、嘿哟”地,齐声喊着号子,竭力向前,任凭那湍湍的河水,在众人的足畔打着漩涡儿地奔流急涌,轰然巨声作响。
光阴似箭,弹指若无,须臾已过了三盏茶的时分,却依旧不曾看到那位无名夫子,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而船体向前方划开,已达数十里地。众人未免粥粥鼎沸、议论纷纷的,都说那位夫子救人不成,多半儿,自己也顺便祭了河神。唯独李益始终都神情淡然地伫立在船尾,翘首期盼。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咿?那是......水鬼,水鬼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长,一望无垠的浊浪东方,总算有一条模模糊糊的黑影,霍然闪出了水面,载沉载浮、渐游渐近地靠近了船尾。众人等到慢慢瞧得清楚,未及欢欣鼓舞,又转惊惧恐怖:就只见这条黑影,竟是一位凌空虚卧的少女,正对准了渡船的方向,风驰电掣一般地飞驶而来,形若鬼魅冤魂,万分地诡异可怕。
“哎呀,真的是水鬼,真的是水鬼呀!”
“快划、快划呀,兄弟们!”
船上所有的船工们只吓得脊梁骨冒汗,脸色发青:扯帆的,使劲儿拉满了风帆;撑篙的,拼命挥篙西行;而船老大则“噗通”的一声,跪倒在了船尾,大磕、猛磕其头道:“请河神娘娘保佑,切莫让水鬼上船!请娘娘开恩,请娘娘开恩哪!”
“船老大,你别胡说八道了,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水鬼呀?!你快起来吧!”
李忠此际却是哈哈大笑着,弯腰扶起他道。
——原来,等那位少女又逼近了一些,众人这才恍然察觉,在她的身躯之下,尚有两只坚实的男子手臂撑托着:显见是那位夫子救人成功,顺利地班师回船了。
但见那位夫子,除了两条手臂之外,自始至终,全身皆都深浸在水底,谁也没有见过他露出水面来,擎首换气。
“哎呀,咱们夫子的水性,真可谓是匹敌鱼龙、登峰造极也!”
李忠便颇为自豪,满脸笑意地称赞他道。
“欸~,我胡老汉在河道上,整整跑了四、五十载,又何曾见过,这种奇事呢?这位夫子,他不会是......天上的大罗神仙吧?!”
船老大却是满腹狐疑地,反驳李忠道。
“嘻嘻嘻!国公大人,你听见了没有,咱们国公府,居然有幸供养了一位万寿无疆的大罗神仙呢!”
二夫人油然发笑地戏谑说道。
“哼,乡野之人,疑神疑鬼、愚不可及!”
李益听得微哂而笑,甚为不屑道:“咱们夫子刚刚所施展的,分明乃是最为上乘的内功术法。凤儿和德儿啊,余生算是有福了!呵呵呵。”
此刻那无名夫子,早已平托着跳崖的少女,稳稳地跃上了船舷;李益便连忙吩咐李忠道:“李忠,速速取来干爽的衣物,侍奉夫子,入舱替换。快,快去!”
两位夫人也赶忙派遣众丫环们上前迎接,把那名少女,搀扶进了另一间舱室当中,诊治、照料。
“娘亲,这名女子,好像......正是我昨天搭救过的,那位柯姑娘。”
李明德趁乱踱到了大夫人的身旁,避开了李益和二夫人的视线,对着她附耳低语道。
“嗯......我这么瞧着,也象是她。”
大夫人低声沉吟道:“她一定是回家之后,又受了什么委屈了吧?不然这好端端的,干吗要投水自尽呢?!你且先避避嫌疑,等我明天仔细地问问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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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我柯芙蓉,才、貌惊人,聪明绝顶,就连一点儿荣华富贵都还没有享受得到,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了?!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那柯芙蓉忽忽悠悠、飘飘荡荡地掉进了水中,接连灌了好几口,冰冷刺骨的黄河泥浆,顿时激灵的一下儿,清醒了过来道。于是手足并舞,奋力扑腾着,挣扎出了水面,深深地吸入了一股清洁的空气,便更有无边的悔意和渴望,涌上了心头——奈何波涛滚滚,浊浪汹涌,劈头盖脸地向她打来,把她重新卷进了旋涡的深处,顺着暗流,往越来越迅急的下游冲去。
“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厚土垂怜,注定了我和明德公子,将会有缘、有份,此际,命不该绝呀!”
等到柯芙蓉神思恍惚地再次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已然于昏迷当中,被卫国公府搭救到了船上,不禁掩面偷笑着,暗自狂喜道。
第二天,待到柯芙蓉的身体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丫环们刚刚伺候着她吃完了早饭,大夫人便携带着贴身的丫环木兰,来到了客舱之内,探望于她。柯芙蓉感激涕零,再三跪着,冲大夫人稽首拜谢两次救命之恩。
“柯姑娘,请问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居然会一时糊涂地,走上了绝路?”
大夫人亲自搀扶她起来,和煦地询问道:“是不是你那个混帐的哥哥,又无缘无故地打你了?”
“这......”
柯芙蓉环目扫视了一眼左右,一副欲言又止、欲诉还休的悲苦神态,接着,就慢慢地低下了头去,始终啜泣不语。
“木兰,你们先退下吧!”
大夫人推测内中必有隐情,就喝令众丫环们一齐退下,柯芙蓉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合盘托出,说明了原委。
“好孩子,苦了你了。”
大夫人含泪听完,万分怜惜地握住了她的手,温存抚慰道。说着,又转而询问她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但求夫人开恩,把芙蓉收进府内,做一个粗使的丫环吧!否则的话,等我回到家里,也还是只有死路一条哇!”
柯芙蓉“扑通”的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哀哀哭诉道。
“傻孩子,快别再提这个‘死’字了!”
大夫人大惊失色,慌忙伸出手来,用力拉扯她道:“我们卫国公府,收留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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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柯芙蓉啊,年轻貌美、举止轻佻,显然便是一个祸端。”
李益微捋着胡须,蹙眉不悦道:“咱们假如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她收进了府中,早晚定会惹出事儿来——夫人,你好糊涂哇!”言毕,便“砰”的一下儿撂开了茶盏,端坐不语。
“诶呀,国公大人~!您也未免,太多虑了吧?!”
大夫人立时当场僵住了,窘迫难言;二夫人便眼波一闪,巧笑嫣然道:“想她一名小小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本领,竟然能在咱们府内,兴风作浪、招惹是非呢?!”
“瞧,到底还是妹妹快人快语,一针见血——可不就是的嘛!!”
大夫人连忙含笑说道。
“唉!罢了,罢了~!真是拗不过,你们这姐妹俩儿。”
李益只得莫可奈何地,缴械投降道。接着,就吩咐李忠说道:“李忠,这件事儿呢,就由你来亲自安排,不得假手于人,尤其,是你那儿子李全——柯芙蓉她乃是良籍的户头,等到进府之后,你们只许支使她,做一些轻省、洁净的工夫,不得任意处罚。”
李益如此说完,略微地顿了一顿,又形色古怪,含含糊糊地叮嘱说道:“另外,别让她有机会,靠近明德。”
“是,老奴遵命。”
李忠自然心领神会地俯首答应着,退下去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于是相顾一笑,脸上皆都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然而,她们两个人的眼中,又分明,各自携带了几分诡异与狡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