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云凰手中的墨笔缓缓停下,目光落在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未批奏折上,心中却突然没了兴致。
她轻启朱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最后化作无声地叹息。
随后,她从旁侧的堆积如山的纸堆中随意抽出一卷,轻轻展开,只一瞬,笔尖便在纸上起舞,‘唰唰’声中,一份诏书已成。
待笔落,云凰仔细审阅,确认无误后,轻轻放下墨笔,站起身来。
她的声音穿透屏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至关重要,务必谨慎处理,明白了吗?”
屏风外,那名被她悉心培养多年的女官恭敬而立,闻言心中一紧,连忙应声:“是,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
云凰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取出玉玺,稳稳地盖上大印。
指尖轻弹,诏书瞬间化为一道金光,疾射而出,被女官小心翼翼地接住。
女官深知此诏之重,不敢有丝毫怠慢,行礼告退后,便匆匆离去,准备将陛下的旨意传遍天下。
随着女官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殿再次陷入沉寂。
云凰一身黑金相间的玄衣,半倚在卧榻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双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她心中暗自思量,对苏迹的行踪虽有几分猜测,却也无法完全确定。
云凰轻声自语:“四海升平,江山稳固,或许,是时候出去走走,看看这天下。”
想起苏迹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容,云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有思念,也有淡淡的埋怨:“我不去找你,你就真的不来见我了吗?”
这话语很轻,若非细心聆听,很难捕捉到其中的意味。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在外人看来,这位一代女帝总是那么威严,但谁又能想到,她心中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呢?
云凰自从登上皇位,肩负着炎凰国数十亿生灵的安危,让她无法任性。
然而,长时间的压抑和忙碌,让云凰心中生出了一丝疲惫。
她暗暗想:“我努力了这么久,偷懒几天,应该不过分吧?如今大局已定,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她甚至为自己的想法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并非纯粹的休息,而是微服私访,体恤民情。”
说服了自己,云凰轻轻一笑。
下一刻,身影在卧榻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道神念在此守候,若有急事,那位女官也会在寝宫外求见,到时候赶回来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
至于苏迹。
他的心态反倒有些平和。
未选择那种驾云驭雾的仙人姿态,如同一位平凡的旅人,周游各处,深入人间的烟火气息。
这一路的行程,风平浪静,未见波澜。
他自长安出发,穿过淮河,最终登上一艘商船,向着青杭缓缓航行。
回忆起往昔,苏迹的修为尚浅之时,正是在这片土地上,那份深重的仇怨,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时光荏苒,转眼间那一日已是快十年过去,每当想起这些往事,心中都不免泛起一阵唏嘘。
苏迹走的很慢。
这一路就是两年。
最终,他以京都那一日随手拾之的发带,为故人建了一座衣冠冢,三炷香后,也算对这一段旅途画上句号。
有些感情注定就是要辜负的。
甚至于柳瑶喜欢的其实并不是苏迹。
她喜欢的只是自己脑补出来,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少年侠客。
只是恰好,这个人可以叫苏迹。
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幻想中的人物与她在现实产生交集。
此间种种,或许谁也说不清究竟如何。
只能说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
有时候,太过坚持,也不是好事。
……
接着。
苏迹又‘重操旧业’。
这一次倒没有选择穷山僻岭。
他择一繁华至极之地作为停留——那便是烟雨朦胧、人文荟萃的江南之地。
江城。
这一年,苏迹脸上略带沧桑,拍响了惊堂木:“话说那青杭女子,独守孤城……”
只见众人皆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却有一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皱着眉头,拍了拍一位听众的肩膀:“这说的是什么故事啊?”
被打扰者先是有些不悦,但是看到对方打扮之后,就老实了:“额……再讲大炎皇血祭京都,武安君破境而斩。”
“感觉比其他说书先生讲的版本都要好听,就好似这人在亲眼目睹一切似得。”
公子哥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武安君?大炎皇?”
“那青杭女子是什么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里讲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呢。”
公子哥拍了拍桌子,命人下人送过去一锭银子:“让他重新讲。”
“想清楚的再讲。”
苏迹见到两位壮汉,摆在桌上的银两,推了回去:“我口中说出来的故事就是如此,不会因为他人的意愿而改变。”
公子哥又摸出一锭金子:“这个故事我不喜欢,重新讲!”
苏迹摇了摇头:“故事本来就不会被所有人喜欢,但有人愿意听,就不算什么坏故事。”
“你想听炎凰与武安君两人生死之际看清自己的内心,不分彼此心意合一,险胜大炎皇的故事,可以去对面的茶楼。”
公子哥涨红了脸:“本来事实就是那样的,你自己孤陋寡闻,仔细深究你就会发现,炎凰与武安君可是青梅竹马。”
“武安君无意间知晓炎凰的危机,一人一剑,毅然远赴京都,明知不敌,亦不惧生死。”
苏迹挥了挥手,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小二,送客。”
事实就是如此。
人们不是不愿相信事实,只是更愿相信他们觉得是事实的事实。
这一下,公子哥不乐意:“你这样胡编乱造,真不怕触怒武安君与炎凰?”
“不怕,我……”
苏迹刚准备开口,却见看公子哥眉眼有些柔和,分明是女扮男装。
他改口了:“你很崇拜武安君。”
他用肯定的语气。
公子哥果断应下:“那不然呢!若不是武安君斩了那吃人的大妖,不知道多少人如今还在流离失所,哪有功夫在这里听书?”
“炎凰圣明,愿为我等百姓商贾打通向上的阶梯,不再被世家垄断……”
“你这种说书先生,不懂感恩,还在这里胡编乱造……简直……简直……”
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
女帝云凰勤政爱民,颁布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令,使得江山稳固,海晏河清,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样说来,搞得他苏迹在这里讲一个故事反倒不是人。
“那你想听什么?”
“炎凰与武安君其实早就拜过堂?”
这一下,公子哥都开始有些不敢接话。
这样妄议那两位……
这说书先生难道是脑袋不想要了?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之时。
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打破了沉默。
“哦?你还记得这件事?”
“那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熟悉的声音让苏迹心中一震,他猛地抬头,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与那双眸子相遇。
云凰,竟然就站在不远处,一身便装,面带浅笑,眼中闪烁着几分调侃。
苏迹扭过脑袋,不敢再和她对视:“有些事要忙……”
云凰步步紧逼:“在这里说书,就是很重要的事?”
如此场面,已经有人摇头,暗骂一句:该死的狗粮气息。
就准备离开了。
却也有人,一直揉着自己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不知道是谁带了头:“草民见过炎凰,炎凰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下,不知道点醒了多少人。
云凰虽是一身便装,但那眉眼却没有变化。
仔细对比不难看出,这不就是炎凰的女帝?
一时间所有人都连忙跪下。
“草民见过炎凰,炎凰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独苏迹坐着喝他的茶。
任那公子哥怎么拉他衣袖,怎么使眼色,都没有一点反应。
云凰看的不禁好笑,不由生出几分恶趣味:“他不用跪。”
“你说对吧,和朕拜过堂的武安君。”
“要不继续说说,那青杭女子,怎么独守孤城。”
这一下,所有听众只觉得背脊一凉,恨不得拔腿就跑。
这是他们能听的?
不要命了?
苏迹发现了异样:“你的病好了些?”
云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旧病没好,新病来了,朕可是思念成疾啊。”
听见如此回复,苏迹便知道,云凰应该是找到了什么治愈的方法。
“边走边说?”
“好。”
转眼间,二人的残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这时,茶楼爆发出嘈杂的议论说:“我艹?劲啊,武安君亲自给我说书?”
“不会这几天说的故事,都是他的自传吧?我就听一乐呵,有没有人还记得啊,赶紧写下来。”
公子哥看着刚刚扒拉过苏迹的手,还有桌上的黄金,一脸傻乎乎的不知道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