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苏醒和幸儿在龙湾村口见到了一身孝衣的李定。李定头发蓬乱着,脸上的胡须密密麻麻。幸儿看到爸爸憔悴的样子不自觉的靠了过去,挽住了爸爸的胳膊。
“你来就来吧,拿这些东西干嘛!”李定帮着苏醒从车里拿出葬布、烧纸等一应随礼之物。
“这是我这个晚辈的心意。我总不能让你家亲戚看我笑话,说我不懂礼数吧。”苏醒淡淡地笑着说到。
很快,说着话,李定他们来到村东老屋。这里曾经是李定出生的地方,现在是送爸爸最后一程的站点。
很快,舅舅、姑父,还有姐姐、姐夫他们全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幸儿,来了!吃早饭了吗?先去吃饭。”姐姐,还有舅舅他们纷纷怜爱着和幸儿打着招呼。
苏醒和幸儿被迎接到了西边的厢房。热气腾腾的两碗饸络面很快被端到了苏醒和幸儿面前。
可是苏醒没有急着吃饭。她整了整衣服,来到李定父亲的遗像前,点燃了三支清香,然后端端正正的磕着头。
在苏醒看来,虽然自己和李定父亲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毕竟自己是晚辈。而且,他是李定的父亲。无论如何,自己如何也要恭恭敬敬的送老人家一程。
这一切,全被舅舅和姑父等一干亲戚看在了眼里。姑父和舅舅交换了一下眼色,微微的笑了笑。苏醒的落落大方和通达事理让舅舅和姑父很是欣赏。当然,还有她对李定的积极态度。
这时候,一个五十来岁穿着深蓝色夹克衣服的先生和李定,舅舅,姑父说着什么。紧接着,这名男子和舅舅,姑父一起走了出去。
李定则来到灵堂拿起一大瓶麻油轻轻着绕着棺材在四个角的油灯里有填满了油后,又静悄悄的在棺材前烧着桑麻纸,生怕惊醒了父亲。
随后李定慢慢的拉着幸儿来到爷爷的棺材前面;“再看看爷爷一眼吧,以后你再也不可能看不上爷爷了!”
李定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
爷爷身着寿衣,面遮白布,静静躺在棺材里,好像睡着了一样。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
幸儿看着眼前的这些,不由的想起爷爷和自己玩耍的场景,幸儿不由的想起爷爷为了不让自己挨揍而强势护孙的做法,幸儿不由的想起了爷爷为了自己看病而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由悲从心起,嚎啕大哭了起来。
幸儿的哭声也惹得李定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这也让门口的苏醒的眼眶红了起来。
直到好一会儿,李定他们才止住了哭声。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先生的声音。
“孝子们,各位亲朋好友们,大家吃完了吧!大家都来灵堂,准备封丧了。”
话说完后,姐姐、姐夫、李定,还有一众小辈陆陆续续来到灵堂,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爸!要钉钉了,你躲开些——”李定一声凄惨的声音回荡在院落上空,随着声音落下,先生的铁锤也顺势砸了下来。屋外的鞭炮声也响了起来。同时,还有那起伏的哭声和哽咽声。
在哭声和鞭炮声中,粗大的铁钉被陆续狠狠地砸了下去。紧接着,一道道粗壮的铁链披在了棺材上面。
纸钱也从空中飘飘洒洒的飞扬了下来。些许微风吹动了棺材上的盖布,让整个院子更加悲伤。
“众孝子跪拜——,亲子李定摔盆喽——”先生大声唱和到。
大家的哭声更大了。
“爸呀!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
“伯伯啊!你怎么就不等等我们孝敬你就这么快就没了呀……”
姐姐,姐夫更是哭的上气难以再接下气。
李定强忍着泪水和悲痛,低着头,高高举起眼前的砂锅,狠命的摔在地上。
“起灵喽……”
随着先生的唱和,李定举起爸爸的遗像慢慢走出了灵堂。几个大汉缓缓的抬起了棺材慢慢的跟在李定身后。
泪水早已模糊了李定的双眼。如果不是姐夫的搀扶,李定可能就要失去方向,栽倒在路上。
幸儿在队伍后面更是哭的不能自已,全靠旁边的堂姐牵着往前走着。
天还是那么阴沉,风渐渐地大了起来。飘在空中的纸钱打在了人们的脸上,落在了人们前进的脚下。纸人,纸马,纸房子被吹的瑟瑟发响,似乎要飞向空中,花圈上黄色的花朵,绿色的叶子在劲风的吹动下此起彼伏。
鞭炮声在四周不断地响起,
“尘归尘,土归土,儿孙自有儿孙福。望乡台上再看看,奈何桥上多小心,金鸡山上用米铺,恶狗岭打狗棍,行善积德大好人,端端正正到天府……”
先生的唱声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最后又消失在这漫天纸钱中,仿佛已然飘到了黄泉路上,指引着逝者的西归之路。
在漫天哭泣和先生的唱和声中,棺椁缓缓的来到了墓地。纸人纸马早已点燃,冲天的火光中,李定仿佛看到了他们全部伫立在空中,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棺木被慢慢地从石门中推入了墓中,李定终于坚持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他的脸紧紧地挨着土地,泥土混合着眼泪,鼻涕糊满了李定整张脸。
李定被姑父慢慢拉扯了起来,接着就是封墓,填土……
是父亲把自己迎接来到这个世界上,现在自己又亲自送父亲离开。人世间的悲情莫过于此。
苏醒看着送别父亲归来的李定和幸儿,心中莫名的难受。看着李定和幸儿,苏醒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送别父亲的场景。
院子中已然被大家收拾了个差不多。由于工作的原因,李定不能在村子里待得太久。所以,后续事宜,姐姐、姐夫还有舅舅和姑父自告奋勇的应承了下来。
就在李定准备出发之际,妗母却把李定拦住,要给李定准备“干柿、核桃”等山货。李定无奈之下和苏醒一起随舅舅姑父来到堂屋闲聊。
父亲的黑白遗照静静的立置在堂屋正中大红色的太师桌上,照片里的父亲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一切。舅舅和姑父分别坐在八仙桌两旁的太师椅上。而苏醒和李定分别坐在左侧的沙发上。姐姐,姐夫也进来了,坐在了旁边的床上。
“李定坐,让人家姑娘也坐下。”姑父招呼着李定,还有苏醒。
“这次回来你看这么多事,下次回来,你带人家姑娘来村里好好转转。阁老院、神仙洞还有很多城里人去呢!”
“哦!”李定答应着。
“你爸也已经走了,本来有些话想以后再说,现在有些空,就和你们唠唠吧!”舅舅率先发了言。
“舅舅,你说吧。我们听着呢!”李定和苏醒都抬头看向了舅舅。
“你爸在半年前就和我们说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总担心自己走了,你们父女俩还是没着没落的。
你妈一个家庭妇女,七十多了也当不了什么家。所以他说,如果他走的早,就让我和你姑父帮衬着再成个家。他走的也安心了。”
“是啊!”姑父接着说到。
“你爸在的时候和我俩人说过好多次,自己去年办了个大错事,可是事情发生了,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弥补。
要我说啊,以前的事情让它都过去吧。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赶紧成个家。让幸儿回来有个热饭吃,睡觉有个人掖被子才好。重新把日子过起来。”
李定默默的听着。
如果说没有一点的怨恨也不现实,四五年来,自己都没能走出那场风波的阴影。而且,就是那场变故让自己的婚姻轰然解体。可是,他是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天大恩情,而且爸爸已然远去。自己怎么还能和一个故去的人较真较劲呢?所以,无论再多有怨恨,他都得和恩怨和解,和自我和解。这个伤痛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愈合,但是就这样吧,谁让自己是他儿子呢!
“我爸都走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呀?”半晌,李定抬起头说到。
“剩下的日子里我就是好好孝敬我妈,再和我姐恢复关系,谁让她是我亲姐呢!”
“李定——”姐姐没有再说下去,姐姐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是姐姐,姐夫不好……”
“有空和这姑娘去我家,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姐姐的手握住了李定的手。
李定看着姐姐,轻轻的点了点头。
舅舅和姑父则欣慰着点了点头。
“嗯,这就好。一定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别让外人看扁咱们了。”舅舅说道。
“这姑娘,叫,叫,苏……”舅舅看着苏醒,努力思索着。
“苏醒!”李定赶忙提醒着。
“对,对!你看我这记性,李定刚说过就忘了。”舅舅有些自嘲的拍着自己的脑门笑了。
“你们处了有多久了,半年了吧!”舅舅说到。
“有七个月零十三天。”李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
“大半年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们感觉怎么样?”
舅舅的话问的苏醒和李定都不好意思开口。
舅舅和姑父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个人。
“哎,别问了。李定这小子打小就脸皮薄。”姑父看着舅舅说到。
“他五岁那年和他爸爸去我家,他姑姑做的鸡蛋面。这小子吃完了,还想吃。可是脸皮薄啊,不肯说。于是,自己趴鸡窝里要等母鸡下了蛋,好拿出吃。
结果趴着趴着就睡着了,他爸爸走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在鸡窝里找到的。
当时啊,李定这小子满脸都是鸡屎,可把他爸爸气坏了……”
姑父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李定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大家笑够了,姑父接着说道:“三岁看老,从小看大。李定这孩子就是脸皮薄,胆儿不大。你们年轻人叫不,不敢争取!”
“不过,这孩子虽然脸皮薄,胆子小,可是对人特实诚。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眼儿。”舅舅接着说到。
“他小时候有一年去姥姥家,他的那些姨兄妹五个门外瞎捣蛋,用砖头块砸猪圈里的猪崽玩,不知道怎么的,把猪崽给砸死了。大伙傻眼了,正好,他出来了,小勇脑子滑溜着呢,他知道李定心肠软,好说话,便让大家央求着让李定给顶下来。
结果,李定这小子真的给顶下来了。把他爸气的那叫一个厉害,把他屁股都给打肿了。
最后,还是隔壁的王大爷告诉了你姥爷、姥姥真相,他们才知道打错人了。”
“就拿李定这次和他父亲闹矛盾来说,主要还是在我姐、我姐夫身上的错误。”舅舅把目光转向了苏醒。
“我姐夫哥胆儿小,还有就是公家饭吃的时间长了,不懂得怎么处理这些矛盾。最后让咱家吃了这么大的亏,让李定他们……”姑父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李定他爸爸都已经走了,再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姑父接着说道。
“李定这孩子实诚,没心眼,不抽烟不赌博的,而且工作也稳定,是个过日子的。你今天一来,我们就觉得你不错的,人俊,脾气也好,和幸儿也处的来。说实话,我希望你们能成事!”姑父说的话特别干脆有力。
李定看了一下苏醒,苏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他又看了看舅舅,舅舅则在不断点着头。
“对了,你大半年时间,去看望过苏醒妈妈吗?”舅舅看着李定问到。
“没,没有。”李定心虚起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定啊,你是男人,得有点男人的样!”舅舅有些不满地看向李定。
“再说了,晚辈看望长辈是该有的礼数,这都不懂!”
舅舅说着看着苏醒抱歉着说道:“我这外甥有时候真不懂礼数,你千万不敢多想!”
苏醒看了一下舅舅微微的笑了一下。
其实,苏醒早就想让妈妈见一见李定,最近工作上、生活上都比较忙,而且李定家里碰上这一摊子事,竟然给耽搁下来了。舅舅说出来也好,让李定这个榆木脑袋能够开点儿窍。
“我回去就去看望阿姨。”李定看着苏醒咧开嘴笑了笑。
“就是咱们刚才说的,如果你在哪里走不过去的话,尽管透气,我俩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了。”
“你一个煤矿工人带这个幸儿,连吃饭也不靠顿。你不是也说,苏醒一个妇道人家,孤零零着拉扯着孩子,也挺不容易!
所以,你们成事了对谁都好。你爸也走的安心,我和你姑父也才能放心……”舅舅语重心长的说着。
说话的功夫,妗母终于把李定的车上塞了个满登登。而且苏醒的车上也被妗母塞满了柿饼,蜂蜜,山猪肉等东西。苏醒感动之余,拼命推辞,但是怎么能架的住众人的一片热忱好意。在泪眼朦胧中,苏醒和李定开着车缓缓的离开了家乡龙湾,只留下风中遥遥相望的舅舅、姑父等白发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