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关山路,小叶很是惊讶,放下小镜子,寒暄了一阵。
“范总前天还说,你这两天要回来呢。”
关山路半信半疑问:“哄我开心的吧?”
“真的呢,范总还说你在别的地方很累,他准备去找你,结果你今天就回来了。范总还赶巧出门办事了。”
听小叶的语气,不像随机编造的。关山路看着小叶,笑问:“那你呢,希望我回来不?”
小叶端过来一杯茶:“希望你回来,我工作轻松很多;又不希望你回来,怕我没用了。”
这丫头跟着范浩学,油嘴滑舌的功夫很到家。
“有个人更希望你回来。我去找她来哈。”
那个人,不用多问,关山路也知道是谁。似乎只是一眨眼,十多天就过去了,时间如此飞快,像吃了兴奋剂。
紫燕进来时,关山路差点没认出来,她至少瘦了一圈。看到来客,她的目光明亮,但表情很平淡。
“你是找范总有事,还是路过?”
她这么一说,关山路有点窘迫了,好像已经没有了第三种选择。犹豫了半天,就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紫燕坐下来,扯了一下衣服:“以前的衣服都显大了,其他的还好。”
关山路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很心疼紫燕,一些话语刚到嘴边,却又无端蒸发了。
刚认识紫燕的那两天,两个人无拘无束地闲聊,那种流畅感,越来越远。
“我想再去一趟黑山寺,你能陪吗?”关山路说完,又后悔自己太直接。
紫燕看看时间,点头答应了。
山路因枝叶茂密显得更窄,寺院因山风猛烈而愈加幽静。那位老和尚正艰难地打扫院子,他的动作缓慢而又迟钝,暴露出健康问题。
关山路过去合十施礼,取出香烛点上,对着佛像弯腰礼拜。之后,将五张红票子压在佛脚旁边。
静默几分钟,然后退出大殿,老和尚还在缓慢地扫地。
关山路打开后备箱,取出一袋米,放在厢房里,又绕着寺院转了一圈,深深呼吸一口气。
老和尚扫完院子,才招呼访客,三个人围着石板桌子坐下了。
刚坐下,老和尚就咳嗽一阵子。
关山路问:“师父住持觉能寺多少年了?”
“12岁到现在,有65年了吧。那年大饥荒,我来时,这寺院有三个师父,都饿死了。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把他们一个个背到那崖口处,堆上枯枝枯叶,烧成了灰。”
老和尚咳嗽了几声,指着上方的山体:
“往上爬两百米,就是他们升天的地方。来时还小,没学到佛义,就剩我一个了。不瞒施主,我只是单身了一辈子,不能叫和尚。”
关山路连忙施礼:“满腹经纶的,才不一定就算和尚啊。佛无定法,不必要纠结,心里有佛,就是佛。能守在这里大半个世纪,师父已经得道成佛了。”
紫燕怯怯问:“师父一个人在山里待了六十多年,心里不害怕吗?”
老和尚苦笑:“也怕啊,那时才12岁,刚来就背着死人去烧,怎么会不怕呢?等他们变成灰,找不到一点皮毛,老僧倒不怕了。这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佛也没讲过的道理。可怕的不是人,而是人的想法。不思不想的人,就是树,是云,是雾,怕他做甚?”
关山路有一种释然的通畅,很对啊,山再高,也不用惧怕,水再深,也不用担心。但山和水有想法有目的了,那就可怕了。
人也一样,作为大地上的一种生物,是想法让一个人变的危险了。
关山路问:“师父,如果人彻底不思不想,会不会跳出三界?”
老和尚睁开眼睑,露出混浊的眼睛,神色怪异,欲语又止。好久才说:“不思不想,只能当猪狗,怎么跳出三界呢?思透了,想开了,忘记了生死,就跳出去了。”
紫燕不解,问关山路:“活着不好吗,为啥要跳出三界?”
老和尚合十道:“这位施主遇到了难缠的事儿,想不开,就要躲到三界外。”
紫燕望着关山路,满眼都是心疼。“为啥不告诉我呢?”
关山路又问:“师父修行这几十年,觉得人间值得留恋吗?”
“最近一段,老僧自感身体松散,元气不济,可能命不久矣。老朽来自一声哭啼,归于一片静寂,中间的事情都忘了,只记得一些风声,钟声,不知道笑声哭声为何物。施主说,这样的人生值得吗?”
听了老和尚的感慨,关山路如溪水浇透了通体。
他念了一辈子的佛经,临头来,却感叹生命的苍白,着实出人意料。也许,只有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真情才会流露吧。
深感不值得,人会怎样选择呢?
老和尚双手合十:“老僧只能圆寂等轮回,施主年轻,足可就地涅盘,现世重生。”
关山路浑身一颤,头皮如同过电一般酥麻。老和尚暗示的,是绝地反击,奋力一搏。
临别,老和尚送到寺外,对二人深鞠一躬说:“若有来生,老僧不会再守着这破寺庙,也要跳出三界。”
说完,咳嗽不止。
关山路醍醐灌顶,躬身回礼。
下山路上,紫燕一直打量着关山路,心里充满了疑问。她知道关山路是为自己而来,也感受到了他的关心。
可她同时也触摸到了那一层纸,横在二人之间。
她想直接捅破那层纸,去体察他心底埋藏的秘密。
“我真的不值得你留在山庄吗?”紫燕鼓起勇气问。
关山路停下车,取出从岳总那讨要的香水:“闻闻,看看喜欢不?”
紫燕拧开闻了一下:“很稀有的味道,肯定很贵吧?又打岔是吧,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一位女老总的,我特意为你,厚着脸皮要了人家一瓶。这种纯净的味道,最适合你了。”
“那为啥丢下我,自己跑了?”紫燕一阵伤感,眼睛潮湿。
关山路一副嬉皮笑脸:“再不跑,你就吃亏了。”
紫燕气得胸脯起伏:“你究竟遇到了啥事情,为啥不告诉我,非要自己扛着呢?你这样,会把我折磨死的。”
关山路正色道:“那你告诉我,必须是真心话啊,你喜欢大风大浪的生活,还是喜欢安逸平静的生活?”
紫燕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安逸平静。
关山路耸耸肩膀:“这不就对了吗,跟着我,必定是惊涛骇浪,漂浮不定,过着让你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会舍得?”
紫燕有点绝望了:“你非要跳出三界不可吗?”
“嗯,我别无选择。有一丝选择的机会,我也会留下来陪你。”
紫燕似有所悟,突然问:“79天之后,你就成功了,对吧?”
关山路点点头:“今天来找老和尚,就是想看看他的态度,他说的很明白了,如果是他,也会和我一样。”
紫燕猛地攥住关山路的手,又猛地松开:“怎么像冰块一样?”
关山路启动汽车,说道:“昏迷三天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可是很奇怪,这样的低温,却没啥异常,能吃能喝的。老和尚因为离我太近,都止不住地咳嗽。我在想,这样的体温,谁能受得了呢?”
紫燕这才搞清楚,她一直以为是车内冷气太低了,显得衣服太薄。
她心有不甘:“可是你展现出来的,是一块拒绝拒绝融化的冰。我有点不明白,那个律师也温暖不了你?”
“律师?别说她,佛都暖不了我。”关山路说着,拿起手机,接通了一个来电,里面传出激动的叫喊:
“在哪呢,为啥不回电话?告诉你,这一次你彻底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