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落,滚烫。
手落,绝望。
冰凉的手划过脸颊,染上几痕殷红殷红的血迹,便如在上官韬心底撕开的伤口,血流如注。
黑气再起,他已绝望,再也无心压抑日渐强烈的煞气,任苏醒的青龙血脉不断侵蚀着他的神智。
“绝影大人……这就是您一直期待着的青龙之力吗?感觉没什么特殊的啊?”
“赤枭,你试试便知。”绝影一脸讳莫如深,不愿多透露一点内幕。
赤枭见上官韬身侧只有氤氲着浓浓的黑色灵气,其中所蕴藏的似乎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力量,便轻蔑地走了过去。上官韬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抱着已经死去的莫倾城,簌簌地落着泪。
当赤枭走到上官韬面前欲将亡去的莫倾城拉开之时,那浓烈的黑色灵气瞬间四散,其间鸣响着绝望的狱雷,响彻凄凉的枯林。幽鸣的狱雷回应着上官韬的悲伤与绝望,肆意地击穿了赤枭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似在凌虐一般。
“绝……绝影……大……大人……救我……救救我……”
绝影没有理会赤枭垂死的哀叫,只是得意地大笑着:“就是这股力量!就是这股力量!哈哈哈!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瞬间!绝望吧!悲号吧!更加痛恨我吧!这股力量会因为你的怨恨而更加强大,更加夺目的!”
上官韬没有回应,他依旧只是无神地看着莫倾城还挂着泪的脸,想着,想着,想着她走的时候心底是怎样的痛苦与挣扎……
鸣响的狱雷不息,赤枭的哀嚎却渐渐消沉,最终归于无声。只是那满溢怨恨的狱雷却依旧持续着,直至将赤枭那丑陋的模样完全化为灰烬,丝毫不留。
“这样就够了吗?你的怨恨就这样而已吗?”绝影慢慢地走到上官韬身边,“还是……你的力量就只是这样而已?”
上官韬猛地抬起头,怒吼一声扑向了绝影,那狱雷依旧,可绝影却只是轻松将灵气覆于体表,再次扼住了上官韬的咽喉。
“不够……不够……还不够!看来,只有让你成为我们的同类,才能彻底解放你体内的力量了。我会等的,等到你能追上我的那一日。别忘了……我叫绝影,是我杀了那个女孩,别忘了。想要为她报仇,就像狗一样在这群荒山中苟延残喘吧,我等着,你来复仇。”绝影将上官韬扔到莫倾城的尸体边,阴冷地笑道,“从此以后,你的身边不再会有食物,你只能,以人为食……哈哈哈……”
绝影的笑在林中回荡着,随着他的离去,一点点地消散在风中,上官韬心中的支柱,支离破碎,散落一地,再也不得重圆。
他躺在莫倾城身边,摸着她渐渐冰冷的脸颊,心一点一点地沉沦到地狱的深处。
明明立誓要保护她的,明明立誓要带她离开的,明明立誓要娶她为妻的,可,什么都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死去,带着满脸泪意。
好想睡,好想,就这样陪着她……
上官韬摸索着,将掉落在身侧的短刀取来,毫不留情地,对着自己刺去……
锋利的刀口没入手臂,凄凉的血色,从他的手,向地上流去,染红一轮雪后的夕阳,染红片片将尽的晚霞,染红一地心碎的血花。
漫流的血液,满溢的心痛,绝望与仇恨在他身上蔓延,蔓延成一个血红却凄冷的冬天。
她睁眼也好,还留着一刻依依的凝眸;她闭眼也罢,少去那枉然的呼唤。这个世界已黑,在她长眠不醒的时刻。
“倾城……”他任疼痛蔓延,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已冰冷的脸庞,口中是那颤抖而绝望的呼唤。
归期已无,他的生命本应随她一起离去。只是他有不甘,那临终的泪,给了他在这个绝望的世界继续挣扎的理由。
疼痛一点一点地渗入,将他想要逃避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拉回现实的绝望之中。他想,她走的时候应该很痛苦吧?那么,他要将这份痛苦,加倍地奉还给视他们为玩物的妖魔,即便,以非人的身份。
抱着她冰冷的躯体在雪地中坐了一夜,他也不知自己此刻所求为何,只是他不想,让这张脸庞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低眉望着莫倾城的脸庞,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她的胸前,干涸的唇,深深地吻在她没有知觉的脸上,苦涩涩的,是她泪的味道。
“倾城……等我……等我为你报仇了……我就会去找你的……”
他轻轻地将她放下,徒手在雪地上刨着。雪很冷,他的心,更冷。他驱使着几乎冻僵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挖去,挖开了冰冷的雪层,挖开了坚硬的冻土,挖开了一个染血的坑,深埋她与他。
他的指甲断裂,十指全部出血开裂,一片血肉模糊,只是他仍不知疼痛,不断地挖着,仿若执念一般,伤残着自己的身体。待坟坑挖好之时,他的手已不辨其貌,甚至有的,已露出了染血的白骨。
他望着自己的手,只是静静地流着泪,不知为何,这样的痛,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余下的,只有心痛。曾以为,懵懂天真的她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终不会真正与自己产生交集,却不想,她用这种方式,硬生生地,将自己烙印进他的记忆。原来,自己是喜欢她的;原来,自己是离不开她的;原来,一个人的离去是能将一个人抽空的。
他颓然地将莫倾城的尸体放入坟坑中,一点点地将土回填,每填一分,他的眼神便迷离一分。当红色的岩土将她与他彻底隔断之时,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空洞。
“肚子……饿了呢……”他喃喃地念道,起身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什么……都没有……”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寻觅着,只是他的周围,一切都失去了踪迹。他瘫靠在枯木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想死,可他不得不活着。
抽出随身的短刀,他从身后的树上剥下了一块的树皮,又干又硬,似乎还有着不少的虫洞。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塞入口中大力咀嚼着,一口,又一口。当他强行将无法咬碎的树皮吞入腹中之时,喉底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啖出一口痰,其中满是鲜红的血液,混杂着点点木屑,消融在雪中。粗糙干硬的树皮磨损刺坏了他的牙,他的唇,他的口,只是他和着血水,将那些无法下咽的东西一一吞入腹中。这种东西吞入腹中,他很明白会对自己的内脏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只是他要活,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欲要苟活,就勿将自己视为人。在内心的世界崩毁之后,他的人生中只剩下两件事,活下去,以及复仇。
春又来,满山芳栖,只是黑气过处,花草尽伏。眼中再无与她寻隙踏青之时的欢愉,只余空洞的眼神,守着那已生草的孤坟。
夏雨瓢泼,他不再闪躲,任雨水冲刷着污秽的身体,顺着脸颊滑落的,不知是那无知的雨水,还是他心碎绝望的泪水。
秋叶飘落,月圆往昔,可凄凉的秋风再也未能拨撩起他思乡的愁绪,只能默默吹散他无望的等待,向着更凉处萧瑟,苦苦无言。
待到冬日再临,坟上落雪,纯白而洁净,似她晶莹的笑意,他只是苦洌一笑,倒伏在坟侧,默默陪伴着孤单的她,听着风雪泣诉。
时光,只是虚度,他依旧无力。为了复仇,他付出了一切,荒山为家,茹毛饮血,任青龙的血脉不断侵蚀着身体,抛弃了为人的准则,成了妖魔一般的模样。他屠杀着所有进入他视野的妖魔,甚至将其无法下咽的尸体生生吃下,这一切,只为了生存。
可他依旧不敌绝影,一次次的厮杀,稚嫩的他总是含恨失败,伤筋断骨,肢残腿折,独自泣血,一点点地被龙脉吞噬。
无数鲜血之中,他失去了意识,支持着他的,唯有仇恨,直至最后,他已分不清人与魔,甚至将那流放群荒的囚犯,生生剜心,以人为食。至此,群荒山中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只妖龙。
只是他还未忘了独自沉眠的莫倾城,即便成魔,他还不忘夜夜守在那孤坟之侧,孤独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样的他,还未能彻底激发出龙脉的力量,于是绝影只是等着,等着时间与绝望彻底抹消他的记忆,那时彻底沉沦为魔的他将会是最好的食物,青龙的力量,将落入他手。
两年荏苒,群荒之中依旧是地狱之景,上官韬的痛苦,依旧在持续。只是那日,他的出现为这一段非人的岁月画下了句号,将他带向了不知是喜是悲的未来。
舒轩琦已经记不清到底来过群荒山多少次了,不过至少,在蓝若冰出生之后,他再也从未踏足此地。
这是个诡异的地方,明明所见皆是青山绿水,可却隐没着无数的妖魔,无数的血迹,无数的哀嚎。每每途经此地,他总有一种难言的厌恶,非是对这山,也非对这水,更非对那些丑陋的妖魔。他所厌恶,是这里的一切。
“似乎比之前安静了不少呢。”舒轩琦喃喃念道。
“是的,陛下。这地方好像有点奇怪,似乎有调查一番的必要。”释秋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警戒地环视着周围的动静,“不过陛下,将公主殿下独自留在宫中好吗?我想语祈她们怕是很难应付公主殿下吧?”
“无碍,若冰她得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否则日后我前往冥渊寻找她母亲她要如何?”
“是。不过宫中没有和公主殿下同龄的孩子,或许公主殿下会觉得寂寞的吧。”
“唉。”舒轩琦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看吧,毕竟我也不能让人随便地接近若冰。”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树林之中,前方的舒轩琦身着一身紫袍,一脸平静地漫步在这杀机四伏的群荒山中,丝毫没有一点危机之感。难为他身后的释秋,不仅要紧紧跟着他的步伐,更要全神贯注地防备着不虞之祸。
“陛下!来了!”
伴着释秋一声惊呼,一道黑影从丛林中窜出,拉着长长的黑气,将两人从中间分离。
“该死的妖魔!”
释秋低声咒骂,拔剑上前便刺,只是那妖魔并未闪躲,只是任剑锋没入体内,引首对天悲鸣:“倾城!”
“说……说话了?”释秋看着眼前的妖魔不由一时有些失神。尖爪利牙,首生锐角,青色的龙鳞覆盖全身,血红的妖眸中看不出一点理智的存在,这样的妖魔,怎会口吐人言?千百年来,从未耳闻妖魔可通人语之事,眼前的妖龙更是前所未见。
“陛下……这是……”
“释秋,闪开!”
舒轩琦话音刚落,眼前的妖龙停止了悲鸣,缠绕其身的黑气放射出道道狱雷,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只是片刻,便只余一个硕大的深坑。
“原来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坑是你造成的啊。”舒轩琦玩味地看着坑中仍不知停息地攻击着的妖龙,不由微微地笑了笑,“看来,你很适合成为若冰的玩物呐。”
“陛下,这是狱雷吧?为何妖魔会身怀狱雷?”匆忙躲开狱雷的攻击的释秋落在舒轩琦身侧,一脸错愕地问道。
“这是狱雷,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他非魔,只不过是发了疯的人。”
“人?这怎么可能是人?”释秋看着舒轩琦一脸愉悦的模样不由有些恐惧,每当他露出这副表情之时,便是他怒火翻涌之时。
“他是人,是被罪恶的舒皇族抛弃的人!”舒轩琦血红的眼眸闪动着怒火,看着坑中的妖龙恨恨地说道,“本来,我是该杀了他的,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他忘掉他此刻最在乎的一切,心甘情愿地成为若冰的玩物,直到我回来的那一日,再亲手杀了他!”
“倾城!倾城!倾城!”随着狱雷的悲鸣,他的哀泣再度回响,让释秋只觉心中莫名地难受,这名字,已化成血泪刻印在他的心中了吧?
“来吧,废物!你这无能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舒轩琦悬于妖龙之上,不屑地用灵气地挑衅着他。
一声怒吼,被激怒的妖龙飞跃而起,向着舒轩琦凶狠地扑去。可舒轩琦似猫戏耗子一般,只是在轻松的闪躲中嘲笑着他的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