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之行的决定，实在是过于草率，可整个后宫竟无一人有异议，安陵容和顺嫔刚听沈眉庄说这事时，心中倒是飞快地划过一丝古怪，很快又被掩盖下去。
孩子们是要留在宫中的，此次出行是皇上的旨意，六宫嫔妃倾巢出动，到了甘露寺，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站在殿中。今日众妃都要到佛前上香祈祷，过后可自行在寺中游历，待傍晚用了斋饭，再启程回宫。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一同祈祷，沈眉庄和敬贵妃先去，再按照位份排着下来，沈眉庄上完香出来，迎面便是齐妃和端妃，二人行了礼，沈眉庄瞥见端妃的脸色，十分难看。
走到殿外，沈眉庄一眼便看见那边树下候着的小尼姑，正是流朱。采月也看到了，刚要开口，沈眉庄道：“走吧，总得会会她。”
凌云峰并不远，走一小段便到了，沿途风景到有几分韵味，到了凌云峰下，沈眉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和最上头的禅房，道：“本宫就在此地，叫她下来相见吧。”
流朱愣了一下：“可我家娘子已经备了茶......”
“放肆！”采月见沈眉庄冷着脸，立刻出声打断，“我家娘娘乃当朝贵妃，为着赏景路过此处，莫愁师太不下来拜见便罢了，还想叫贵妃娘娘走上去见她不成？”
“流朱！”
上头传来一道女声，甄嬛的头发随意挽在一侧，已经顺着台阶往下走了，沈眉庄身后是一个亭子，视野开阔，山上山下都能尽收眼底，采月细细擦了石凳，扶着沈眉庄坐下。
“贫尼甘露寺莫愁，参见毓贵妃娘娘。”
“坐着吧，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甄嬛在沈眉庄对面的石凳坐下，眼眶突然有些酸：“眉姐姐，算起来，快三年了吧？”
沈眉庄点点头，并不开口，甄嬛事先打好的腹稿突然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心中甚至有些难堪，那时候，她曾信誓旦旦地对沈眉庄说过“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宫中了”，可如今......
“你费了这样大的周章，总不是为了跟我在这坐一会吧？”
甄嬛猛地回过神：“姐姐是什么意思？”
对上沈眉庄沉静的眼神， 甄嬛突然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她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眉姐姐，你一定要帮帮嬛儿，嬛儿此事只能求你了！”
“帮你什么？”沈眉庄挑了挑眉，“你不记得你从前与我说的话了吗？”
“姐姐何故如此挖苦嬛儿......”甄嬛忍不住落下泪来，“姐姐，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我父亲在宁古塔病重垂危，皇上不喜欢浣碧，端妃又出尔反尔，我，我也不想回宫的，可想要救父亲，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甄嬛，”沈眉庄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了她的名字，“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眉姐姐这是何意？我们俩，是幼时的玩伴，又一同入了宫，是知己，是好姐妹啊！”
“那你为何总有这样多的事情要瞒着我呢？”
甄嬛心中一惊，很快又冷静下来：“姐姐是什么意思？”
沈眉庄冷笑一声：“你父亲的病，早在年前便报了上来，盼常在求了皇上，又对端妃威逼利诱。皇上传了旨意，叫那边寻郎中给你父亲医治，拨了药材，齐家的人亲自押送过去，更别说还有一个医术高超的温实初同在宁古塔。”
她盯着甄嬛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我虽不知你父亲现在情况如何了，但他若有事，皇上定会告诉我，你来说说看，他的病什么时候又严重到需要你回宫救他了？”
甄嬛眼神一缩，这并不是她回宫的真正原因，可，可允礼一事，哪里是能与沈眉庄分说的？
“姐姐，我是有苦衷的！当年我不惜抛下刚出生的胧月，一意孤行出宫，我是最不愿意回去的！”甄嬛想着那日得知的噩耗，泪流满面、声声泣血：
“我虽无法将实情与姐姐言明，可若非身处绝境，我怎么会想回去呢？！”
“是啊，你抛弃刚出生的女儿，不顾获罪的家人，告诉我你在宫中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只想出宫，我问了你许多遍，你都决绝地告诉我你想清楚了、你不会后悔。我也真是想知道，是怎样的绝境，让你这样骄傲的人，连这些过往都浑忘了！”
沈眉庄的话，像一个耳光落在甄嬛脸上，叫她两颊都火辣辣的，甄嬛心里涌出了无限的委屈，为何眉姐姐突然要对这一切刨根问底？她们这样的好友，难道不能为对方考虑，在对方有难处时相互理解吗？
甄嬛原以为她只要提出想回宫，沈眉庄定然会十分高兴，然后立刻帮她想法子，叫她尽快回去的。
“眉姐姐，不是的！你不明白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凭什么随意评判我？”
沈眉庄嘲讽地笑了起来：“是吗？那你倒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
“姐姐，嬛儿只问最后一次，你帮不帮我？”
“不帮。”沈眉庄站起身，拂了拂袖口的灰尘，“莫愁，本宫从不欠你什么，你瞒了本宫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肯坦诚相待，又没有利益交换，平白地要本宫帮你，本宫与你，当真还有姐妹情吗？”
甄嬛瞳孔一缩，想起了许多事情，从装病避宠、挖出麝香......再到后来为了救温实初一事，与沈眉庄在御花园发生口角。
姐妹情......
其实早已消耗殆尽了。
沈眉庄抬脚朝外走去：“本宫给你留下最后一句忠告：不要回宫。让你想要回宫的那件事，只需多等些时日便会迎刃而解。”
她走到拐角处，回过头，冲着甄嬛粲然一笑：“若你执迷不悟，你回宫之日，便是与本宫恩断义绝之时。”
“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