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贝勒府后,宜修度过了她最舒心的一段时日,从前还未出阁时,虽有柔则的照顾,但阿玛不关心她,嫡母不喜欢她,府里的人见人下菜碟,只有柔则来的时候宜修才开心。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贝勒府里地位最高的便是宜修,其余都是格格,且四贝勒和宜修同病相怜,都是庶出又不被重视的孩子,也因此对她多了几分优待。
宜修开始跟染冬学绣花,她从前也跟着额娘学过,但于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天赋,后来孟佳氏离世,宜修就更不愿意碰了。可是如今看着那个给了自己安全感和依靠的男子,宜修心中都是暖意,只想多为他做些事情。
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子,懂得什么呢?
除去绣花,宜修还一头扎进了小厨房,贝勒爷喜欢喝汤,她就亲自炖给他喝,那段时日春夏秋冬四个丫鬟日日都得帮自家主子尝汤,一个月下来,宜修的手艺变好了,四个丫鬟的脸也变圆了。
“小宜炖的酸萝卜老鸭汤味道最好,比爷府里的厨子们厉害多了。”
宜修红着脸拿起勺子,准备再给他盛一碗,四贝勒却摆摆手:“祖宗有言,食不过三,再美味的东西也不能贪嘴。小宜,你现在是侧福晋,可以不必在意这些,可日后你若做了福晋,这些规矩你可都要记好了。”
他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宜修呆呆地站在原地,四贝勒被她逗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怎么,高兴傻了?爷早就想好了,若一定要选个福晋,小宜比任何人都合适,只是你已经被赐给爷做了侧福晋,想要扶正,必须得先立功,小宜,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宜修被巨大的惊喜砸得晕乎乎的,她是庶女出身,又不得阿玛喜欢,能入贝勒府做侧福晋、又得到四贝勒的善待,放在从前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她眼眶都湿了:“贝勒爷,您如此对待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她从小在乌拉那拉府如履薄冰,一张嘴最是能言善道,讨好人的话也能张口就来,眼下她却脑子一片空白,一句好听的话都想不出来。
真正感知到幸福的人,怎么会愿意用虚伪的东西来敷衍对方呢?就算那幸福本身就是虚假的,这一刻的宜修,又怎么能察觉到呢?
宜修亲手给四贝勒做的第一件寝衣绣好时,府医为她诊出了喜脉。
整个院子都喜气洋洋的,宜修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四贝勒就在一旁看着她,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书房的桌子上,有两封拆开的信,贝勒爷得知侧福晋怀孕的消息时走得急,还未来得及收起来。一封从宫里送出来,出自德妃之手;另一封署名的地方,却写着“乌拉那拉”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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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爷,妾身想见一见娘家姐姐,可以吗?”
四贝勒最近总有些魂不守舍,好像是从宜修诊出喜脉就开始了,到如今快两个月也是如此,宜修有些奇怪:“爷?”
四贝勒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妾身有孕四月了,胎像也稳了,可否见一见娘家人?从前在府里时,阿姐时常关照妾身,如今分别快一年了,妾身心中实在是想念。”
听到“阿姐”二字时,四贝勒的眼神暗了暗,等宜修说完,他又换成了一副体贴的神色:“小宜若想见她,向乌拉那拉氏下帖子即可,如今后院都是你做主,要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再叫苏培盛帮你。”
宜修没想到他答应地这样快,眼睛一亮:“妾身多谢贝勒爷!”
四贝勒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移开视线,笑道:“你是爷的侧福晋,又怀着孩子,这有什么。”
他说的是“侧福晋”。
宜修没有注意到,她满心都是对柔则到来的期待和喜悦,这件事,她是有小心思的,她总想向柔则和觉罗氏炫耀一番,让她们知道自己过得还不错。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确实很想见柔则,她没有交好的闺中密友,唯有一个柔则,是她唯一可以交心、分享喜悦的人。
她摩挲着袖子里那对玉镯,在她诊出喜脉前的一个月,四贝勒亲自将玉镯为她戴上,他说,“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阿姐,看到我能过得幸福,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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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则来府上那日,宜修在院里等了许久。
“侧福晋,大小姐来了。”
宜修站起来朝外看去,却看到柔则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的衣裳,将她整个人衬得美丽不可方物,宜修愣在原地,一种相形见绌的羞愧忽然自心底袭来。
跟着柔则的是星罗,她们主仆二人脸色都有些苍白,星罗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行礼:
“还望侧福晋见谅,小姐初来贝勒府,不认识路,引路的小太监又有事走开了,这才耽搁了许久。府上都为侧福晋有孕而高兴,夫人特地说了,一定要重视此次相见,特地为小姐打扮了许久呢。”
原来是觉罗氏,那也不奇怪了,宜修又重新笑起来:“阿姐,星罗,你们快来坐着,我们许久未见了吧?”
她挥退了下人,拉着她们二人在床边坐下,就像幼时那般,她细细地向两位姐姐诉说四贝勒对她有多好,柔则愣愣地坐着,听她说对未来的畅想,星罗几次侧头过去,躲在柔则身后悄悄拭泪。
可是宜修太高兴了,过去的十多年的苦,和如今幸福的假象形成鲜明对比,她只顾着和阿姐分享自己的喜悦,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柔则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想起四贝勒看她的眼神,可她能如何说?
柔则又想起自己的婚约,或许只是凑巧遇见吧,说出来难免有些捕风捉影,万一惊了小宜的胎可怎么是好?
于是宜修絮絮叨叨说完后,抬头看向柔则,便收到了一个温柔的笑:“小宜,阿姐真的希望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阿姐给你的孩子做些肚兜,等他生下来,一定要先穿阿姐做的,好不好?”
宜修重重点头:“好,阿姐对我最好啦。”
她们都不知道,这样平凡又普通地坐在一起说话,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