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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天就是这样,似乎每个7月底都会有一两场暴雨。今年的第一场暴雨是从这个夜晚开始的。半夜,我被尿憋醒,起床上厕所的时候,路过客厅发现窗外打着闪,窗户没关,外面的雨声“哗哗”的。我撒完尿,走到窗边,站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看向外面。小区里除了雨声以外,没有任何动静,对面的楼只有楼道里闪着暗暗的光,每家每户都已经熄灭了灯,每个人都在这个雨夜欣然入睡。我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外面,便关上了窗户。
程辰蜷缩在大床的一角,t恤已经卷起了边,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和纤细的腰肢。我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她的表情凝重,紧蹙着眉,梦里似乎有一件令她为难的事情。我很早就发现了,程辰很没有安全感,她无论是在我的车上,还是在家里的沙发上和床上,只要休息的时候,便会蜷缩身体,像一只犰狳一样,似乎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侵害。可是,我“未来的女儿”啊,你这样只会掩饰你受伤内心,并不能对任何事情有所弥补,你要勇敢起来,面对自己,而不是这样隐藏自己。我知道,这也许就是单亲家庭缺少父爱的后果。我又想到了小石榴,忽然有些后怕,不知道她长大以后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行为,用自我保护的动作来安慰自己缺失的内心。
我上了床,紧贴着程辰,从后面抱住她,我要让她知道,在我的怀里,她是安全的,可以安心地躲在我的翅膀下。果然,她感受到了我的温暖,在睡梦中转过身子,完全扎进我的怀里。
我轻轻拍着她,就像哄女儿睡觉一样。她似乎很不安,总是动来动去,我抱紧她,她醒了,扬起头看着我,朦胧的睡眼中居然含着泪。我紧张地低声问:“辰辰,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把脸贴在我的胸口,将眼泪擦去,然后抬起头,寻找我的嘴唇,想要与我接吻。任何人都知道,半夜的口腔是有异味的,我和程辰也不例外。我别过头,想要躲避她的吻,她竟然抽泣起来,说:“哥,我想要你吻我。”
“我的嘴里有味儿。”
“我不嫌弃你,我要你吻我。”
我与程辰接了一个良久的吻。吻毕,她泪眼蒙蒙,满是忧愁,我不解,问:“你怎么了?”
“我刚才梦见咱们分开了。”
“傻孩子,”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梦都是反的,咱们怎么会分开呢?”
“你不会不要我吧?”
“我才不会像那个没有责任感的男孩子一样呢,只要你别移情别恋就行……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吧,外面下雨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安慰她,“要不要爸爸接着拍拍你呀?”
“嗯,”她羞赧地看着我,说,“要爸爸拍拍。”
程辰在我的怀里,很快便睡着了。我却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程辰把我叫醒,我揉揉眼睛,看向她,她说外面还在下雨,而且还不小呢。我打了个哈欠说,我今天限号,要不然我就开车送你了,这样吧,咱俩打辆车,先把你送到公司,我再去上班。
临近中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外面早已成了汪洋泽国。我站在窗边,伸着懒腰,看向外面。经过暴风骤雨的洗礼,一些树木上瘦弱的枝丫断折了,斜斜地躺在路边,用阻碍交通的方式来宣告生命的结束;那些高大坚挺的树木,却更加鲜绿了,它们张开怀抱,无惧风雨,依然绿叶擎天。柏油马路亮晶晶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偶尔一辆汽车驶过,带起层层白白的水花,好像一名自由泳运动员拍打着泳池的水面一样。
程辰给我发消息,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了,路上不太好走,如果下班的时候不下雨了,她打算骑电动车回学校,毕竟学校离公司更近一些。考虑到程辰的安全问题,我同意了,说我晚上直接回我妈家看看女儿,到时候在老歪的酒吧里见面。程辰说,晚上我要好好睡个觉,就不去酒吧了。
周四她也没回来。白天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聊天一切正常,我已经忘了她在那晚的踟蹰,她在微信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情绪问题。到了下班的时候,程辰对我说,你的女儿好不容易在你妈妈家住一礼拜,你应该多陪陪她的,我今天回去看看我妈妈和姥姥。我说,明天就是周五了,明天晚上再回去吧,两天没见你了,我很想你。程辰说,哥,你觉得我重要还是你女儿重要?我说,你们两个对我一样重要。程辰说,即使是双胞胎,还会有偏有向呢,是我重要还是你女儿重要?我不明白程辰为什么会忽然纠结这个问题不放,便说,之前咱们聊过这个话题,我告诉过你,你们对于我的意义不一样,在不同场景里,你们的重要性是不一样的。程辰说,那我这样问你吧,如果我和你的女儿会有一个人离开你的话,你更无法接受谁会离开你?我想不通程辰为什么会这么问,我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我给程辰拨去电话,她直接挂断了,然后给我回复了一条消息,说,哥,你就听我的话吧,今天回去陪女儿,我下周一会回去的。
我有种感觉,觉得程辰似乎知道了我与小石榴的关系,但是我想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我也不知道,程辰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她与小石榴的关系(这句话有点拗口,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更合适),所以,我也不能直接去问程辰,否则的话,她就会知道我早就知道她和小石榴的关系的。
我惴惴不安地陪伴了小石榴几天,这期间我没有去老歪的酒吧,依旧和程辰互相发着消息,她没有再提关于我女儿的事情,我便也没有说。
周日晚上,我把小石榴送回了陈辰妈家。陈辰爸给我开的门,他见到是我和小石榴,表情有些尴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我让进去。我叫了一声爸,看向他的身后,他们正在吃饭,袁明坤也在。我明白了陈辰爸的犹豫,便把小石榴的书包递给呢他,说:“爸,我就不进去了,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啊。”陈辰爸皮笑肉不笑地拉住小石榴的手,让她和我说了一声再见。
离开陈辰妈家之后,我的情绪不高,开着车在三环路上一边抽烟一边闲逛。晚上的三环灯火通明,车流涌动,都市的繁华显现得淋漓尽致。夜风顺着窗户吹在我的脸上,一股潮湿的感觉,烟头的光亮随着我的吸吮,一亮一暗的。趁着堵车的时候,我用手机连上了车里的蓝牙音响,播放起了徐婧和程辰都很喜欢的那首《春风十里》。男人清爽的声音从音响里传了出来: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国贸桥两侧高楼林立,大楼上亮着的灯,在夜色之中犹如一片不规则的拼图。下了桥后,我从前面的出口驶离了三环主路,到了京广桥直接右转,奔向四环。我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过我曾经的“港湾”了——我是说徐婧家。
我把车停在曾经熟悉的街道边,走进曾经熟悉的院子,登上曾经熟悉的台阶,掏出曾经熟悉的钥匙,打开曾经熟悉的门,进入曾经熟悉的“家”。与我上次来时一样,只不过屋里闷热了许多。我不知道她家的空调遥控器放在哪儿了,只得擦把汗,打开了窗户。室外的温度也不低,但是空气流通之后,感觉好了一些。
我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拿过属于我的烟灰缸,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了起来。这一瞬间,我竟然开始怀念徐婧在我身边的日子了。我想到了她给我做的饭,想到了她给我的温存,想到了她对小石榴的爱,想到了她给予我的关怀。我想给徐婧打个电话,掏出手机后又犹豫了,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我走到阳台,看着已经干枯死亡的花,又很内疚。
我很想在这个曾经的“港湾”里过一夜,但是因为找不到空调遥控器,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我是一个很不耐热的人,如果没有空调的陪伴,第二天身上便会起满痱子。
我又抽了一支烟,终于觉得无趣起来。我把烟头和烟灰倒进了马桶里,按下冲水键,它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觉得,我现在也应该消失了,消失在这个曾经的港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