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光明区。
商务车缓缓拐入平安路。
距离福荣小区大门,还有数十米距离,赵瑞龙便让靠边停下。
坐在车内看向街道两边,可谓是泾渭分明、对比明显。
左侧是一排低矮老旧的房子,各种各样的商铺、杂乱无章的线路。
右侧的福荣小区,耸立着一幢幢高层住宅楼,让人感觉干净整洁现代化。
开门下车没走多远,赵瑞龙便看到了大门紧锁,被贴了好几张封条的福林老餐馆。
餐馆的位置相当不错,旁边就是小区正门。
坐落在这不缺人流量的黄金位置,不管是搞餐饮,还是开超市,肯定都能稳赚。
然而现在……
店门紧闭,玻璃门上贴了封条。
赵瑞龙缓步来到店门口,看了一眼店内。
墙上的大菜单,菜品种类还挺丰富,连包子稀饭面条、卤菜凉菜烤串都有。
估计老板一大家子是打算轮番上阵,从早上卖到深夜,将这绝佳位置的店面,利用到极致。
但要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谁又会这么起早贪黑的拼命干?
不过仔细看店内的桌椅、装修。
还有堆积在空地上的广告灯牌、小桌小凳。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家店刚开业不久,就被关停了。
目光瞥向呈x形,粘在玻璃门上的封条日期,更是验证了赵瑞龙的猜想。
“赵总!”
万奎鞍走上前来喊了一声。
赵瑞龙收回视线,目光看向街对面那一排老房子老店铺。
“咱俩分头行动,你去对面找一家店,打听一下这家福林老餐馆到底什么情况。”
“为什么面积不小、位置极好,却不能开门做生意,到底是因为什么被罚的。”
万奎鞍迅速点头离去。
赵瑞龙则踱步在周围商铺,转悠了一圈。
原本想找个商家打听一下,但看到一把老旧遮阳伞下,有个摆摊修鞋擦鞋的老头。
老头还挺悠闲,半躺在摇椅上,一边听广播一边看报纸。
身边的小桌上,还沏了一壶茶。
瞧他这舒坦劲儿,还有这摆摊的位置……
显然在这片地界上,已经混了好些年头。
这样的老头儿,必然对周围街坊们的事一清二楚。
就像农村村口,经常扎堆聊天的一群大爷大妈。
聊天的位置,就是情报中心。
聊天的大爷大妈,个个都是‘包打听’。
“大爷,能擦皮鞋吗?”
赵瑞龙上前微笑问道。
老头立马双手下压报纸,瞥了一眼赵瑞龙。
“能啊,不过得一块钱一双。”
赵瑞龙一怔。
“一块钱?不是五毛吗?”
“我手艺好,用的油更贵,保证让你满意。”
老头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行,那就劳烦你帮我擦一擦。”
赵瑞龙拉过小竹椅坐下,脱下皮鞋的时候,顺口问道:
“大爷,你知道小区门口那个福林老餐馆,是怎么被查封的吗?”
“你打听这个干嘛?”
老头有些警觉的问道。
“我这不正找个商铺,打算做点小买卖吗?逛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好的。”
“好不容易在这个小区旁边,看到了福林老餐馆的门关着,以为是要转让,没想到却被贴了法院封条。”
赵瑞龙脱下皮鞋后,又给老头递上一支香烟。
有活干,还有烟抽,老头自然很笑了。
“那个铺子,你就别惦记啦!”
“老板得罪了人,都快被逼死了!”
赵瑞龙故作惊讶。
“不是吧?开个小餐馆,起早贪黑的挣点辛苦钱,能得罪什么人?而且我看贴着法院的封条,难道他做个小生意,还能把法院的人给得罪了?”
老头嘴里叼着香烟,双手麻利的擦鞋。
“他得罪的不是法院的人,是本地人刘老二。”
“不过刘老二认识不少人,要不城管、卫生、消防啥的,把这家餐馆查个没完呢?”
“原本查来查去,都没查到啥问题,但也影响了生意,他自己做个广告灯牌想卖酱鸭,结果却被工商说违反广告法,要罚款,而且一罚就是两万块!”
说到这儿,老头抬手夹住香烟,抖掉烟灰,一声叹息。
“两万啊小兄弟!”
“老头儿我得擦好几万双皮鞋,才能挣到两万块钱!”
“你说就一个小餐馆,罚两万块,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赵瑞龙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那可不,我一朋友进厂打工,天天加班,一个月也才挣两千块。”
“一个小餐馆就算生意好,恐怕也得好几个月才能挣到两万块吧!”
“那肯定的呀!”
老头叼上香烟,接着一边擦鞋一边发牢骚。
“到处都有做酱鸭打广告的,咋就他家违法了呢?”
“还一罚就两万,交两千还不够,还要接着再罚两万。”
“老板不肯答应,他们就强制执行,把餐馆给查封了。”
“据说还把老板的银行卡给冻结了,房子也查封了,再不给就要拍卖。”
赵瑞龙微微摇头,啧啧感慨道:
“被各种部门检查,没查出毛病,发现他打广告用词不当违法了,就往死里罚……这他妈也太黑了吧!”
老头轻蔑冷笑:“这哪儿叫黑呢?刘老二说了,他可不是故意找茬、打架闹事。”
“人家走的可是法律程序,有板有眼,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就算不服气,又能咋滴?告也告不赢啊!”
赵瑞龙蹙眉道:“听你这话,是刘老二看上了这铺子,想让老板转让给他,结果老板不答应,就被刘老二经常举报,对吧?”
老头略略点头。
“对喽,其实就这么简单个事儿,根子就出在这餐馆位置很好,生意也很好,被本地人刘老二看上了!”
“别人生意做得好,那是别人的本事,他刘老二想要盘下来自己做,就出高价让老板转让呀!”
赵瑞龙看老头讪笑不已,立马问道:
“难道刘老二不想出高价,就想让别人转让给他?”
“他出得起吗?人家老板开张后,一家子从早忙到晚,能挣上千块,跟村里签的是三年合同,三年下来怎么也能赚个上百万,这么好的生意,咋可能让给刘老二?”
老头说着,扭头朝小区努了努嘴。
“当年开发商搞城中村改造,拆迁的时候,为了让当地人同意拆迁,就承诺送一排商铺给村子,以后年年收租分红。”
“后来开发商盖完了楼,也兑现承诺把那一排商铺给了村子,想租铺子的人很多,为了公平起见,村里就组织了抽签。”
“福林餐馆的老板运气好,抽中了那个铺子,签了三年合同,为了多挣钱,他叫来了亲戚搭伙,不仅卖早中晚,连烧烤宵夜也卖,生意特别好。”
“眼瞅着他家生意这么好,刘老二就想花一万块把铺子弄到手,但这么好的生意,老板一大家子怎么可能舍得?刘老二出不起高价,就隔三岔五举报。”
说到这儿,老头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老板一家也真是倒霉。”
“卫生、消防啥的,样样都检查没问题,结果做了个灯牌广告,被抓住违法了。”
听着老头的念叨。
再看那被封停的餐馆。
赵瑞龙心里依然很是疑惑。
餐馆地处绝佳位置生意好,惹人眼红很正常。
只给一万块就想让老板转手,老板不肯屈服也能理解。
毕竟明明三年能挣上百万的餐馆,凭什么一万就转让给刘老二?
但问题是……
根据老头的讲述,刘老二也没啥实力啊!
就是一个想撬了别人生意自个儿做的本地人而已。
估计连地痞无赖都算不上,要不然就是威逼利诱,而不是各种举报。
可为什么他一个没多少钱,也没多大势力的人,却能让工商局对这家餐馆顶格处罚?
工商局罚了一次不够,还追加罚款第二次,甚至还向区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更不可思议的是,京州市光明区法院竟然还通过了判决。
要不是有人支招,让老板提起上诉。
估计老板一家老小,都气得自焚了。
“大爷,这个刘老二是不是有当官的亲戚,还很有权力?”
“好像没有吧,他大哥是在街道办的综合执法队上班,不过没编制,这工作还是当初拆迁的时候给安排的,刘老二原本也在,但他经常去打牌,就被辞退了。”
赵瑞龙更疑惑了。
本地拆迁户眼红外地人的餐馆生意好,低价转让不成就屡次举报。
这种行为不难理解,可工商局和区法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刘家两兄弟,也不像是很有权势背景。
否则也不可能拆迁后,才安排两个没编制的闲职混口饭吃。
真要有人脉背景,早就端上铁饭碗衣食无忧,哪儿还会眼红别人的小餐馆?
这时候,手机响起。
一看是陆亦可打来的电话,赵瑞龙连忙接通。
“喂,我到餐馆附近了,跟一位擦皮鞋的大爷打听了一下,事情并不复杂……”
赵瑞龙言简意赅说了一遍,当然也没忘提出自己的疑惑。
“我这边也找光明区检察院的人打听清楚了。”
“据说第一次处罚两万元的时候,老板一大家子去交罚款,只肯交两千,态度不是很好。”
“估计也是因为太生气了,所以就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说一个个良心都被狗吃了、想要捞钱就明说,不要用罚款来欺负小老百姓。”
“诸如此类的气话,老板一家子骂了不少,工商局的人报警后,警方把他们带出去,他们还在大门口叫骂,吸引了很多人围观,影响很不好。”
“这么一闹,结果自然就是罚款不仅不能少,还被提起上诉要追加处罚、强制执行,拒不执行的老板一家子,好几个还都被抓去拘留了几天。”
“而这一拘留,自然让老板一家子更加气愤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两桶汽油,一家子要当众浇汽油自焚,好在有人及时劝他们保住命,把官司打到底。”
听到这儿,赵瑞龙彻底明白了。
原本只是一个自以为懂法的本地人,撬生意不成就举报打击报复外地人。
结果升级扩大,变成了一起搞不好,就要死不少人的大案。
而这种小事变大案的,赵瑞龙穿越前看过不少新闻。
原本只是投资失败、离婚纠纷、考评不合格……
甚至单纯只是吵架后,心里有气。
结果呢?
一气之下,就酿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如今这件事,也是极有可能小事变大案。
比如拘留出来后,老板都能气得搞汽油要自焚。
他要是一气之下不想活了,真要拎着汽油去纵火。
大火一烧,就不知道要导致多少无辜的人不幸伤亡。
而真要发生大规模人员伤亡的案子。
这对正持续优化营商环境,大力招商引资发展高质量经济的汉东省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打击。
“那个劝住了老板一家子的路人,为咱们汉东的社会安稳立下了一件大功啊!”
“要不然,咱们汉东省早就已经因为一起纵火案,死难了很多人而上了新闻!”
赵瑞龙话音刚落,陆亦可就很气恼的说道:
“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啊!”
“都已经差点酿成大祸,京州市中级法院二审还维持原判。”
“现在汉东省高级法院,要做出终审判决,居然有不少人支持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我妈都快气炸了。”
“骂这帮老骨头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个是真冷血无情,没有半点人情味和怜悯心,好像闹得再大,死的也不会是他们!”
“我觉得他们连做人都不配,还当什么执法者?秉公执法就是一次次无休止的检查吗?依法处理就是小错重罚,给小餐馆判个天价处罚吗?”
“如此不讲人情、毫无人性,老百姓心里有气,骂他们个狗血淋头也是应该的,他们不以为耻,竟然还要加大惩罚力度,真要逼死一家人才满意吗?”
赵瑞龙咬牙切齿。
皮鞋都没穿上,愤然起身。
“恐怕不止是逼死一家人!”
“真要让老板一家子彻底绝望、报复泄愤,就不知道会死伤多少人了。”
“如今他们听劝,还想着通过法律的途径解决,其实是尊重法律,给法律一个机会。”
“道德是一个人约束自我行为的底线,而法律则是一个社会维持公德和信任的底线。”
“如果法律不能当武器,逼得老实人放下法律拿起武器,那就不是小事了,汽油都能搞到两桶,难道还搞不出惊天大案?”
陆亦可又气又恼的说道:
“是啊,咱们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制定颁布法律的初衷也是为了保护和服务人民,而不是欺负和伤害人民!”
“一群学法的执法的,自以为多读了几年书,就掌握了法律,就可以高高在上的审判人,不给活路还他妈美其名曰严格执法!”
“所以我觉得,不用等终审判决,这起决定是否撤销行政处罚的案子,就已经充分暴露咱们汉东省有些执法者根本就不配为人!”
“营商环境搞不好,还不就是因为它们搞破坏,要想搞好,就必须把这些毫无良知和人性,一点儿都不为老百姓考虑的老顽固清理干净!”
赵瑞龙微微眯了眯眼。
“咱们先不生气了,生闷气没用。”
“这样,案子不是还没终审吗?不是很有争议吗?”
“那就开个讨论会,把能叫来的都叫来,敞开了自由讨论。”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混账玩意儿,非得要小错重罚,把人往死里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