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石窟井道。
鹤云程顿住脚步,将手电筒开启弱光模式,朝着一处缝隙打过去。
“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道笔直清瘦的白色身影,从缝隙里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挪开视线,两方僵持,似乎谁开口就输了一样。
“解连环的事情,我确实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鹤云程率先开口,“棋局已定,我不能打破它。”
“什么时候?”解雨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入局的,从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吗?”
你留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了棋局顺利进行,还是为了我?
“不是。”鹤云程没有丝毫犹豫,“最开始确实是因为解九,我答应了他要护住你的性命。”
他顿了顿,“但我是自愿留下的,因为你,没有别的原因,我答应过你的,你忘了吗?”
忘了吗?
当然没忘。
先生的留下是他求来的,也是先生自愿留下的……
解雨臣朝他走近一步。
鹤云程紧攥的手电筒跟随着他的动作,弱光逐渐往下移,打在他的裤腿上。
“那吴三省呢?或者说解连环,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没死的?”解雨臣没有放过他,继续问道。
鹤云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一时失语。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思绪回到去年某个时刻。
那是一个阴雨午后,小院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吴家三爷邀请他们入局,四人围坐谈话进行了一个小时。
记忆逐渐开始模糊。
他只记得吴家三爷那张苍老的脸和脑海里面,某张风华正茂,被风吹起的少年脸庞逐渐重叠。
最后是自己送他出小院的,“吴三省,我就想知道一件事,解连环那个臭小子当年是真的死了吗?”
“你就当他死了吧。”
轻飘飘的话语,吴三省摇摇头便走了,留下鹤云程一个人盯着他的背影。
就当他死了吧……
模糊的答案已经浮上心头,他也正式进入棋局,成为一颗推波助澜的棋子。
见他不说话,解雨臣便再次凑近一步。
他撩起眼皮,借着微弱的光亮,盯着面前这张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脸庞。
他将手抬起放在那张脸庞边缘,手指轻点,指腹触碰到柔软的肌肤,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我都听见了,他叫你哥,陈文锦没有变老,张起灵也没有变老,而你……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我想要一个解释。”
解雨臣语气轻柔,视线牢牢的锁定眼前人,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变化。
只要你肯解释,那我就原谅你,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东西,我都可以当做事出有因,自己找借口堵塞自己。
鹤云程垂眸与他对视,视线相撞,看清楚那眼眸里面的意思,也不免在心底叹息一声。
还是这般固执得让人心软,明明手都放上来了,却不敢主动揭穿真相。
这可不像解雨臣。
“解连环活着的时候确实叫我一声哥,不过,他已经死在了西沙海底墓,而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里。”
鹤云程说完,主动握住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他引导着解雨臣,动作缓慢,将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面具撕开,露出一张惨白瑰艳又不失少年棱角的脸庞,看得解雨臣心神恍惚。
他想过面具之下可能是另外一张脸,但亲眼目睹和想象,还是存在很大的差距。
不能言说的震撼。
他艰难的别开视线,那张单薄的人皮面具被骨节发白的手指不断攥紧,口腔内侧唇肉被咬出血。
血腥味蔓延。
被迫咽下喉咙。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爷爷?按照解家人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打心底认可的人,你现在绝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闻言,鹤云程叹了一口气。
“怎么?”解雨臣苦笑了一声,“这个问题也还没有到时候吗?我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答案?”
“我没有这个意思。”鹤云程摇摇头,将最开始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不长,却跨越将近了半个世纪。
而解雨臣从认识他以来,心里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张起灵跟黑瞎子和先生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他们也不可能是例外。
他们都是长生之人。
而之前西沙海底还有九门那场最大的盗墓活动中,那个手指奇长的人,说不定都是现在的这个张起灵。
从始至终,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实面貌,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张面具应该是在我十七岁那年戴上的吧?”
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满是肯定。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的,更不会认错在脑海里面描绘了无数遍的脸庞。
解雨臣的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脸上,一寸一寸的扫视。
以往两人相处的每段画面,在此刻化作刺喉咙的鱼刺,吞出来掺和着血水,让人难受至极。
鹤云程将后背倚靠在石窟墙壁上,眉心涌现了几分疲惫。
“我不是故意瞒你,长生难觅,人人趋之若鹜,但长生哪里又是什么好事呢?我也只是规避风险罢了。”
用最险恶的心理去揣测人心,永远做好最万全的准备,永远保留后手,同时不要暴露给任何人。
这还是解九教他的。
规避风险。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想要将手中紧攥的人皮面具撕成碎片。
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嚷嚷这个人的欺骗。
但那就不是解雨臣了,他只是垂着眼眸,轻声道:“我明白了。”
说完,他手上的力道逐渐放松,将人皮面具举到两人的面前。
将其小心翼翼的展开,再对准鹤云程的脸庞贴上去。
他也学过易容之术,对于贴人皮面具也是有自己的经验。
动作缓慢又谨慎,直到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戴着吧。”
解雨臣别开视线,借着动作遮掩住自己微红的眼眶。
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在先生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情绪。
“还没有找到西王母宫的入口,路还长,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情感和行动的自我拉扯。
解雨臣做事情的每个决定,好像都和当下的情绪没有太大的关系。
一种莫名的割裂感,在他的身上完美体现。
“小花。”
鹤云程见他这副模样,喉咙莫名干涩,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又觉得言语浅薄,词不达意。
而解雨臣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那双浅褐色的眼眸。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看到的唯一真实。
他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风华正茂的脸庞。
一瞬间。
吴三省那张垂垂老矣的脸,和面具之下,少年意气风发的脸,在脑海里面不断交换。
解雨臣突然就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又能陪他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