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雅间,等候已久的隆运帝也终于慢悠悠的起身,一把挤开正高高兴兴,趴在窗户上往外瞧的林时明,自己占领了视野最佳的好位置。
被挤到一旁的林时明愤怒的举起拳头在隆运帝面前晃了晃,下一秒却还是在隆运帝看乐子的眼神中不甘不愿的换到另一个窗口。
等在新地方的陆予熙早有准备,含笑着腾开一个身位给林时明,然后将人半圈在怀里。
另一个窗口的林云越看了一眼,有样学样,将张汀也揽入怀中。然后就挨了一手肘。
“孩子面前,陛下也在,你做什么呢!”
隆运帝投来幸灾乐祸的视线,林云越委屈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子,还是老实的在窗口前站好,往下看去。
时间就要到了,楼下的人群已经逐渐安静。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型日晷,确定了时辰,而后向刽子手示意一下,接着起身宣读判决书。
“…庶人秦氏含璋,谋逆弑君,残害储君,罪恶满盈…陛下亲判,着,斩首示众。”
人群瞬间沸腾,几息之间,人声鼎沸。无数的指责斥骂、言语羞辱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如暴雨般砸在了秦含璋的心头。
跪在刑场中央的秦含璋浑身颤抖起来。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当年自己一步步册封太子妃、皇后、乃至太后的场景。
同样的万众瞩目,却是天翻地覆的区别。
我怎么活成这样?我不该是这样啊…
我应该是太祖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国母,是天之骄女,是该香火千年,万世流芳的女子典范,而不是如今罪恶缠身、万人唾骂的妖妇…
沉寂了几日的心绪再度翻涌,秦含璋尝试着抬起头,却只看到茫茫人海,全是嫌恶的眼神。
“斩——”
楼上的隆运帝双手握紧了窗台,手心泛白,而后是隐隐的血丝流下。
人群寂静下来。
刽子手在刀上啐了一口酒,而后高举大刀。
一阵白光掠过,鲜血四溅。
隆运帝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双手也终于松开。
他喃喃道:“终于,终于结束了…”
*
酉时正。
中和殿已经热闹了起来。
依着惯例,每年八月十五皇宫都将在中和殿设宴,君臣共贺中秋。一年到头,宫中主要就只有中秋与除夕两次大宴,一般都是不可取消的。
以往,中秋宫宴都是由皇后来操办,现在皇后明面上已经去世,这操办宫宴的活自然就落到了林时明头上。
其实按着国丧,皇后去世三个月内是禁止举办宴席的,但白筇竹早早留下了丧仪简办的遗诏,所以赶在三月丧期的末尾,这个中秋宫宴还是照常举行了,不过论起规模就小了许多,歌舞酒水也被禁止,对林时明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一番准备,直到戌时初,太阳已经落了山,明月初升,今年的中秋宫宴终于开始。
虽说今日午时刚斩了秦含璋,平王也赐了鸩酒,还有不少被牵连到的大臣也杀的杀、贬的贬,但剩下的人也不敢表现出一点异样的神色来触隆运帝的霉头。每个参加宴席的人都眉开眼笑,一片祥和,直把今日中秋宫宴当做隆运帝的庆功宴来看。
没有歌舞助兴,宫宴也不能是干巴巴的吃饭祝祷。君臣贺词之后,参宴众人男女分席,有的以月为题,吟诗作对,有的赏月饮茶,畅聊往事,一时之间倒也君臣和宜,其乐融融。
林时明自然没那个兴致和那些老学究附儒风雅,也更没兴致去和命妇们家长里短。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记得答应了陆予熙要离楼云宿远点,高高兴兴的就和人勾肩搭背的出了殿外去寻乐子。
可怜的太子殿下孤孤单单的被抛弃在位置上喝茶。最后,还是同样孤家寡人的隆运帝将陆予熙和林时和叫到了跟前。
“今日中秋,阖家团圆。只可惜咱们三个‘孤家寡人的’,只能凑到一起相互慰籍了。”
陆予熙赞同的点了点头,看着殿门的方向,幽怨的叹了口气。
林时和面不改色的喝了口茶,“陛下和殿下‘孤家寡人’,可别把臣算进去。臣有妻有子,若不是陛下命人传唤,臣现在应该在陪着内子品茶。”
而不是来听你们这对“怨夫”父子倒苦水!
“况且,太子殿下不过是暂时一人,宫宴之后,不依然是春宵苦短?”
说着,他淡淡的朝隆运帝看了一眼,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三个人,其实只有你一个“孤家寡人”。
隆运帝的笑脸难以维持,僵在了脸上,捏着杯子的手也紧了又紧。
陆予熙收回视线,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林家父子三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来给朕添堵的!
隆运帝思量了半天,还是觉得林时和这只小狐狸比他弟弟聪明多了,轻易惹不得,最好不要在今日自己给自己寻晦气。
他艰难的忍了忍,说服自己咽下这口气,转移话题,“朕叫你盯着老六,怎么样了?”
林时和端着茶盏的手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那不是。”
六皇子和六皇子妃什么活动都没参加,就坐在位置上吃饭喝茶,细细一看,两人离了八丈远,好似一对陌生人。
朕好歹等上一年就能去见梓童,恩恩爱爱,他们这一看就是一辈子相看两厌,这才叫“孤家寡人”啊!
隆运帝平衡了。
隆运帝:“光看能看出个什么来,细说。”
陆予熙试探着插嘴,“父皇,六弟也是您亲儿子。”看热闹也别看的这么无情啊!
“嚯。”隆运帝往嘴里加了一筷子菜,慢慢吃下去,“他在背后看着老二谋逆弑君,知情不报还横插一手、等着捡漏的时候,可没觉得朕是他亲爹。”
要不是这人手段都是阴的,都是借力而为不好找证据,他早把人收拾了。
隆运帝虽说是一碗水端不平的,更疼爱嫡子和女儿,但对于儿子他也并非没有父子之情,婚嫁联姻随他们去,该有的一份没少,在他们各自有小心思之前,隆运帝甚至计算着时间每个月都去陪每个儿子。
就连平王,也是谋逆弑君、数罪并罚才赐了鸩酒。
这些事情,陆予熙自然也知道。
“太子。”隆运帝点了点陆予熙的头,“朕告诉你,作为帝王,确实不该无端猜忌打压臣子。但对于一切心思不纯的,特别是已经出了手的,你都不能有半点善心。心慈手软,如何掌控一个帝国?”
陆予熙赶忙低头拱手,“儿臣知错。”
“知错二字太轻了。罚你今夜去奉先殿抄兵书。”又吃了一口菜,隆运帝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不许叫太子妃陪!”
正诚惶诚恐、虚心认错的陆予熙:“……”
林时和轻笑一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