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同时选择了黑白两面,精神链接的波动如涟漪散开,重重血色幻影笼罩而上。
她首先看见了一重摇摇欲坠的倒悬金字塔,无数黑鱼在惨白扭曲的人面之间游动,恢弘惊悚之感一同震慑人心。
绕着倒悬金字塔游弋的黑鱼发现了她的身影。
下一刻,无数痛苦、仇恨和不甘如山崩海啸一般涌来,她如同驾驶着一叶扁舟,在狂风骤雨下的恐怖黑海之上穿梭,每一滴雨中都由无数痛苦的泪水组成,每一道雷声都由哀嚎声提炼。
夏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容器。
痛苦从她身躯之中穿过,置换了全部的血液骨骼,稍一动作,细密连绵的痛苦便从神经末梢传来。
这是一片痛苦的海洋。
比痛苦更令人绝望的是,她并不知晓这一叶扁舟应驶向何方,举目四顾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海。
惊悚金字塔在头顶倒悬,一条条游弋的黑鱼如同盘旋的乌鸦,猩红的眸光亮起,注视着黑海中的将死者。
但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无尽黑海之上的渺小扁舟,却以一种可怕的坚韧一直漂流着。
痛苦漫过她,泪水侵吞她。
夏冉站在扁舟前端,身躯稍稍下压,双眸中闪烁着一抹恒久不灭的亮光。
很早便说过,她既没有伟大到舍己为人,却也没卑劣到牺牲他者来成全所谓的大义。
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
那就她来吧。
掀起的百米巨浪如同一堵移动的黑墙,朝着扁舟拍来,夏冉牢牢按住扁舟的尖端,面庞被骤雨冲刷,水流如注间闪烁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
她手臂青筋暴起,整个人连同扁舟一起,如利剑般乘风破浪,从黑墙之上划过。
夏冉浑身隐隐透出一层微光。
犹如被惊涛骇浪打磨的一块顽石,已然透出玉的润泽。
而无边际的黑暗前方,一座移动的浩渺白烟幽幽腾起,倏忽间便吞灭过一整只帆船。
这里宁静寂灭得仿佛是痛苦的归处。
一座座破碎的神龛漂浮在空中,猩红遮布翻飞,一尊尊无相神像悲悯地注视着这叶扁舟。
缥缈的白烟之中,这些无相神像森冷得如同白骨雕刻而成。
夏冉刚感受到一股宁静,紧接着便是密不透风的痛苦传递而来,像是她走在一条绿树掩映的羊肠小道上,正感受着微风的和煦,草木的芳香,看见远处人家炊烟袅袅之时,被一条骤然窜出的毒蛇咬住!
如果说方才的痛苦如骤雨拍打,此刻的痛苦便如阴寒月光般漫过躯体。
这是一种仿佛永远不会终结的苦难。
除非源头消失,天地间只余下一片空白。
夏冉心脏跳得很快,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她跌倒在扁舟之中,像是躺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重重神龛在白雾之中堆砌向上,骸骨般盈盈寒光亮起,构成一圈圈冷色弧光。
人不会因为痛苦终结自己的生命。
只会因为丧失希望才自愿走向死亡。
所以这一片白雾浓郁似海,望不到尽头;这些痛苦绵绵无尽,在静谧之中凝成永恒。
有一双眸子曾终日注视着这片海,承受着这些苦痛。
祂悲悯众生。
不愿这些苦难降临于众生之上。
此刻,夏冉也看见了这片海。
她躺在扁舟之中,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漫天神龛中的一部分,源源不断的痛苦正流出她的躯体。
她又一次接近了静谧。
夏冉眼底那一捧始终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流传出一抹猩红的余烬,浩渺烟海幽幽逸散着,她缓缓合上了双眸。
而这一刻。
漫天冷色的光晕之中,一道光晕骤得大亮!
紧接着,这道光晕如同一点星火,点燃了一道又一道冷色光晕,天穹被万千光晕照亮。
夏冉涣散的眸子又重新凝实,看清了一座眼熟的神龛。
两只手牵手的血色灵魂悄然浮现,血眸中带着一丝关切;一个胸口绣着数字“1”的短发残魂浮现,抱着一座破败不堪的神龛,看着她的眼眸中揉着细碎的光;
紧接着是一只淌着泪的人偶娃娃,它只剩下一只羊角辫,夸张上猩红嘴角仍旧上扬,却莫名透着一股悲伤。
鬼会流泪吗?
夏冉无由来冒出这个疑问。
随即死机的灵魂重新焕发生机,如卡壳的机器被灌入新的动力源,短暂的嗡鸣声后再度蓬勃运转。
她自白烟间隙之间,窥见了越来越多的人影,他们有着各自的坚持与目的,高举着澄澈的玻璃杯相撞,相互道贺着:
敬依旧和平的人间!
当然还有一道道狰狞痛苦的血影,下水道中形体可怖的女鬼、昏暗地下室中被锁链缠绕的恐怖婴儿、按恐惧划分的十间屋子,尽头是一间有着蓝天白云的净化室;
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痛苦挣扎,太多的人与鬼在血海黑雾之中沉沦。
美好与丑恶,仅隔一线。
天堂与地狱,全在一念之间。
这些纷扰的光点如扬尘一般浮动,接着凝聚出一根根凝实的锚钉,拖拽着尾焰狠狠扎入黑海深处。
海面上。
一叶扁舟微微摇晃。
扁舟内躺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她有着清冷似鬼的相貌,双眸紧闭,明明气力衰竭,反倒显出一种峥嵘的风骨。
万千锚钉稳固住她的神魂。
泾渭分明的黑白漩涡在她肌骨之下流转,痛苦漫无边际,她一力承担。
渐渐地,黑与白的界限不那么分明。
痛苦漫过她,如流水打磨一方顽石,石性不改坚固如初,却浑身上下透出莹润的色泽。
她清晰地认知到这世间一切的痛苦与幽暗,却仍旧保持初心,热爱人间。
剧烈的情绪碾碎了夏冉的身躯。
一洼晶莹剔透的物质沉积在扁舟之中,与无边际黑海一同摇曳,与白雾一并震荡,与万千神龛一道沉寂。
她
或者是祂
自黑海之中诞生,勘破白烟迷障,成就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