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姜今日起的早,醒来之后便唤桃儿她们端水进来洗漱了一番。
出了门,苏姜只看见院中日头正盛,于是带着桃儿杏儿两人到了院中的亭子里坐下。
琴刚放在桌上,桃儿便是一副欣喜的模样,她们虽不懂琴,可到底是女子,也是极喜欢听琴音的,以往苏姜不常抚琴,今日不知为何起了那么好的兴致,让她们把闲置了许久的琴取了过来。
杏儿捧上了几盘糕点在桌上,随即便立于苏姜身侧斟茶。
杏儿于茶艺上可是斟茶好手,虽苏姜不懂茶,但每次她斟茶时还是丝毫不会马虎。
在她看来,姑娘虽和善,但她们却应当知晓自个儿的身份,份内的事做好,才是最要紧的,所以即便平日里桃儿相较于她喜欢往姑娘身边凑,她也并不与之计较。
上次的教训桃儿虽忘了,她可还没有忘,那次挨得板子,可足足让他们在床榻上躺了二十日之久,在宫中,她们表面上是服侍姑娘的宫女,却还是要受陛下奖惩的,若是姑娘惹的陛下不高兴,她们也必定会被牵连,想到此,杏儿又如何心中不有些芥蒂。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苏姜缓声说道,只见杏儿依言告退,桃儿却是有些失落:“姑娘一人在这院中,奴婢怎么能够放心?”
苏姜一听,只望着她看着不似作假的模样,心中想着自己已经快离开,最好还是莫要与宫中的人有太多的牵扯,免得为她们招致麻烦。
“院中有没有旁人,我说退下便退下。”
苏姜的语气虽并不重,声音却是不容人拒绝的,桃儿见她眸中似有些冷意,只能愣愣的转身离开。
姑娘今儿个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苏姜一曲没有抚完,下了朝之后的萧蕲便直接一路来到落雁宫。
他今日穿着的并不是一身明黄的龙袍,而是一袭绛紫色与黑色金丝绣成的龙纹锦袍,头上的帽子下朝时便已经取下,如今只给人一副尊贵散漫之感。
苏姜知晓他这是特意穿成这样一副样子来的。
以往萧蕲从不会穿这样深的颜色,多是月白或是银色居多,明黄是为了显示身份的尊贵,可他内心深处最喜欢穿的衣袍便是这样的深色,这也是这一年以来的相处中,她偶然发现的。
他穿成这样,便是彻底不想在着装上迁就她,苏姜喜素色,从她平日里的穿着便能够看出来。
内心并无任何波澜,她十分自如的停下了抚琴的手,随即站起身,冲着他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个大礼,毕竟今日见他,本也不是与他缓和上次紧迫的关系的。
萧蕲的眸光落在跪倒在地上的柔弱身影上,看着她慢慢的抬起头来。
刚才进来,他便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如今见她竟向自己行大礼,心中更加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今日要见他,难不成并不是心里已经消气?
久未见她,如今一见之下,他本来想要冷着她的心也淡了,想着如今才刚缓和,上次她的伤也才刚恢复不久,若是她今日还有什么过不去,他便暂且忍耐一二。
心中这样想着,他坐在了对面石凳上,随即出声让她起来。
苏姜站直了身子,嘴上扯出一丝笑意,望向他的时候却并不望他的眼睛,而是望向他的眉心:“上次是臣女出言不逊,惹怒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宥。”
萧蕲闻言,只心中喜她低头,见她肯认错,便说明事情当真是过去了,便出声道:“你何止出言不逊,简直是胆大包天,整个朝中,乃至于整个天下,能那般与我说话的人也只你一个,你不知当日你话中之意,于我来说如何伤人。”
“不过朕也固然有错,心中再怒也不应当对你一女子出手,你若是如今心中还介怀,便打回来,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以后也不会传到旁人耳中去,权当我与你赔罪。”
听得这一席话,苏姜简直觉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的眸光从他的眉间郑重的移到他的眼睛上,见他眸中确实没有任何装模作样之感。
萧蕲的模样其实是极为英俊的,低下身段来的时候也确实会让苏姜有些动容,不过这动容,只是一瞬便在苏姜心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可能因为他今日的不同往日,便彻底原谅他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若没有他,她本来也无需承受那些羞辱。
当日男子扭曲的脸还尤在面前,苏姜只扯唇轻声道:“臣女怎么敢动手打皇帝,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便就由它过去吧。”
萧蕲似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刚才她明明出了神,应当是想到了那日的事,竟如此就放下了?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并非是如此大度之人。
萧蕲的手落于桌面上的琴上,眸光动了动,只道:“若是你想要朕给你什么补偿,但说无妨,无论什么东西,朕都能给你寻来。”
在他看来,哄女子就无非这一种手段,送些珍稀物件过来,女子不向来喜欢那些。
可他想错了,或者说是问错人了,投其所好是不假,只不过他从不知晓苏姜想要的是什么,苏姜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未缺过银两,所以压根对此物就不稀罕,再珍稀的物件,她也只会多看一眼,对那些死物,她并没有任何拥有的欲望。
人说无欲便无求,此话与她如今的心境十分契合。
“陛下让人送来的赏赐已经够多了,臣女已经不缺什么,今日见陛下,也是因为想要提醒陛下一件事。”
萧蕲挑眉,心却已经沉了下去,却仍旧笑道:“什么事?”
他手中的杯盏已经放下,却望着苏姜眯起了眼睛:“朕并不记得,朕有什么要做的事忘了。”
苏姜见此,只一句话堵在了胸口,审视着他,似在确认他如今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蕲见她迟迟不语,只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怎么了?可是想不起了?”
苏姜心中一紧,当初答应他那一年的期限时,她本以为他再不济应当也是个守诺之人,可随着在这宫中待了一年,眼前浮起往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她却又不能那么确定了。
回过神,她垂眸收回落在琴上的手,只道:“定下的一年之期,如今已经到了,不知陛下何时送我出宫?”
萧蕲握住杯盏的手猛的一用力,杯盏上便已经隐隐约约现出了诸多裂纹。
“出宫?你恐怕这一年一日都没有忘怀过吧?”
苏姜皱眉:“当时我们说好的,陛下难道如今想要反悔?”苏姜迎上他的目光,看见里面黑沉的如同漩涡一般,心中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果然没有忘,而是心中已经反悔,不想放她出宫。
虽被他的卑劣震惊,可一刻,苏姜便反应了过来,人性,本就是经不起任何考验与信任的,天下男人都是如此,若上一世她的那些“奸夫”不反悔,她又怎么会流落冷宫?
想到此,她只缓了缓,道:“在臣女心中,陛下一向是言而有信,想必定然不会戏弄臣女,是不是近日还未定要送臣女出宫的时日?臣女思家心切,无妨哪一日,陛下日理万机,若没空处理此等小事,便让王六给我一枚出宫令牌,臣女在此谢过。”
萧蕲的拳头早已经握的咯咯作响,终于忍她到此话说完,手中杯盏不知何时已经碎裂,碎片都已经深嵌入他的掌心里,正往外不断冒着血。
“说完了?”他冷笑着看她。
苏姜也看见了自他手中留下的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移开:“说完了。”
“这便是你让王六唤我来,想对我说的话?”萧蕲讽刺一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你不早应该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何至于还给我冠上言而有信这么一大顶帽子。”
他早就猜出来时候到了,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要离开的,但还是一直心存幻想,如今,这幻想总算被掐灭了。
苏姜望着她:“臣女看不透陛下。”
她说的是实话,也不屑与他再绕弯子,于做皇帝上,他的确算个明君,与后宫嫔妃,他也的确做到了不偏不倚,独独对她,却是……
苏姜只道:“虽我与你一般都是重生,上一世却从未得罪过你,你的死也与我没有丝毫关联,你因为先帝的缘故厌恶萧翊,我理解,却以拥有他上一世的太子妃来羞辱他,我对此行径极为不齿。”
此话一出,周围便死一般的寂静。
萧蕲的冷笑在院中十分骇人,他眸光似利剑,仿若穿透了苏姜的身体一般:“你以为我是因为萧翊才把你留在宫中?你未免太看得起他。”
苏姜怔住,不明白他话中是何种意思。
“你既想要出宫,自然可行,总归当日朕说过的话,不会不认,不过你可想好了……”
萧蕲拔去手中碎瓷片,“送你出宫,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一生都不许嫁人生子,不得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