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杨母早早就准备好了稻谷壳,堆放在门前空旷苦楝子树下,然后点燃。
一缕青烟缓缓而起,缥缥缈缈慢慢升腾,燃烧着的稻谷壳,噼里啪啦发出炒豆似的响声,给秋夜带来几份烦意。
这时一轮明月正好从山峦处露出了圆圆的笑脸,微风轻轻拂来,掠去了空气中不少暑气。
今年的秋老虎似乎比往年更加淫威,烦人的蚊子也不甘寂寞,唱着曲儿狂飞乱舞,时而躲进草丛,时而扑向人们手足袒露的地方,稍不注意就给你一个亲吻。
燃稻壳熏蚊子就是杨母用的一招,在稻壳中放一些晒干了的辣椒草,空气中掺杂着一股呛鼻刺鼻的辣味,虽然味道不爽,但防蚊咬还真有效。
苦楝子树下放着张竹床,杨坤龙身穿红色背心,下穿黑色秋裤,正懒洋洋躺在竹床上。
一只手还漫不经心地,有一下无一下摇着支大蒲扇。眼睛仰望着天空,明月光似水银般倾天而泻,给大地顿时披上清辉的光芒。
繁星点点,忽闪忽闪,似乎在向人们打招呼,又似乎在向杨坤龙示意着什么!
这时,杨母又从屋里搬来几张长条凳子,摆在了杨坤龙竹床的周围;这是她的习惯,是给来乘凉聊天,啃大山的人们准备的。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只有采取这种方式消遣解闷。不像后来,家家有电视,那时有个半导体收音机就不错了。
打小杨坤龙就是孩子王,全场同龄人有几十个,他们都爱集在杨坤龙家门前,小时候做关兵捉强盗的游戏。
现在都大了,玩的花样也变了,喜欢听杨坤龙讲故事,什么薛林贵呀,薛丁山呀,罗冲扫北,秦琼卖马,水浒,三国等等。
就连厂里好些职工,左邻右舍,甚至大姑娘,小媳妇都被吸引过来,有事没事都往这聚。
王盛华,王建和往常一样,准时来到杨家苦楝子树下。
王盛华甜甜地叫着:“同年娘,晚上好。”一双一副会说话的眼睛眉飞色舞,国字脸上堆满了笑容。
王建虽然大王盛华两岁,老成持重,跟人说话倒显得嘴有点笨拙。他只是冲着杨母“嘿嘿”笑了两声,算是跟杨母打了招呼。
两人随即转向杨坤龙,见杨坤龙无精打采,心神不宁的样子,两人分别拉着杨坤龙胳膊和手,“起来,起来,炼几下吊环”。
这个农场原名叫水稻良种场,是农业厅下属农口单位,一共有四个,畜牧繁殖场,园艺场,甘蔗原种场,水稻良种场。
农场原址在苦楝村,正因为这里的山坡,地头,房前屋后都爱长苦楝子树才被得名。
苦楝树可给当地人大贡献呢!家家户户的桌椅板凳,农具家什,甚至屋梁门窗门板也都是用它建造的。
杨坤龙门前这棵苦楝树,可有些年头了,长得枝叶繁茂,主干要两三个人才能合围,分叉枝向周围伸展,遮天蔽日避地,怪不得全场好些人都爱集到这里来。
其中原因,杨母为人谦和,待人热情,杨坤龙博学多才,肚里藏着不少今古奇观,喜欢讲故事,而且话语风趣,很接地气;再就是这地方是中心地带。
两王拖拉着杨坤龙来到树下,只见 苦楝树一处伸展开来的横枝上,扎着一对吊环,它是杨坤龙平时练武用作辅助训练的工具。
有事没事都会吊上一会儿;别看他身材瘦弱,手上可有劲,王盛华,王建俩都比他个高,壮实,攀手劲都败在他手下,打架动武,两人合起来都不是杨坤龙的对手。
他们仨经常爱在这地方比划比划武艺,下下象棋,谈天说地。
而且他仨都爱好书法,杨坤龙比较全面,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样样都行,诗词歌赋也喜欢,王盛华则偏重于书法,王建则偏重于诗歌。
所以他仨感情犹如桃园三兄弟,其原因大概就是发小同窗,三观相同,兴趣相投吧!
“坤龙,来,演示一下吧”,二王异口同声道。
“算啦,没兴趣,还是你们玩吧!”杨坤龙忧忧地说,语气中带有几分伤感。
二王知道,家庭出身这道阴影时刻笼罩着他的心,一时间是难以跳过这道坎。
作为同窗加兄弟,看着他消沉失落,萎靡不振,一时又找不出好的理由为他排忧解愁,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给他安慰。
他俩知道,不去触摸这块伤疤,默默地一如既往守护在他身旁,不离不弃,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抚,无声的力量往往更有效。
“晚上好!盛华,王建你们早来啦!”一个忽喳忽喳的声音响了过来,人未近前,声音先到,有点刺耳,又有点使人听了说不出个啥味道。
来人姓熊,名凯,身后还跟着三位女生,他(她)也是杨坤龙的发小同窗,回场知青。熊凯的父亲是某队队长,贫宣队队长。
官不算大,但带个“贫”字在当时很吃香,有这层光环罩着,熊凯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都会显露出鹤立鸡群神色。
他生着一双眯缝眼,小眼珠却贼亮贼亮的。个子不是很高,很壮,腮帮子肉很肥。大伙送他一个外号:“屎瓜子。”
熊凯径直来到三人面前,“我说你们累不累,又不好玩,今天人呢?今天人都到哪去啦?坤龙,还是你讲故事吧,听你讲故事有趣多了”。
“是啊,杨坤龙,我们过来就是为你撑场子的。”三位女生齐声附和。
杨坤龙望了一眼他(她)们,没有说话,目光游离向四周扫了扫,失望地拖回了目光。他是在找一个人,一个他十分期盼那个人,然而她一直都未出现。
“对不起,你们回吧,我身体不舒服,”杨坤龙道。
“不舒服……你生病啦?”熊凯惊道。
王盛华,王建同时拿眼瞪了一下大大咧咧的熊凯。
“还是为那桩子事吧?”他瞧了一下二王,“你们瞪什么瞪?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事实明摆在哪,谁有这能力改变?谁有这能力?”头一昂,双手一摊。
“你……你……”气得王盛华握着拳头就要上前,被杨坤龙一把拉住。“不怪熊凯,他说得没错,”然后长叹了一声,“以后你们还是少来我这吧!”
“说哪里话,我可没有这意思。也没有那利私眼,你们有吗?”他回头问几位女生。女生们没回答,都在摇头。
“我就说吗,都是爹娘养生的,不也是人。”又是头一昂,两手一摊“管他呢!杨坤龙,你想开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照样玩,哥们不会嫌弃呢!”
“屎瓜子,你有完没完?”王建讨厌他这壶不开偏提那壶的德性,生气地冲着熊凯直呼他的邪号。
这下熊凯脸挂不住了,而且是当着三位女生的面。他发怒道,“你个龟孙子说谁呢?”
“说你啦!”
“都给我住嘴,”杨坤龙冲着二王生气道,“你俩给我省事点好不好”,然后又转向熊凯:“兄弟,对不起,别因我的事伤了大家的和气,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熊凯没有再说话,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嘀咕:“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
大家都不欢而散。但谁都心里明镜似的,平日里门庭若市,热闹喧哗恐怕再也不复还了。真是世态炎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