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心匆匆下楼,坐到车里,越想,越觉得应该问问。
再上去嫌麻烦,他就给何院长打电话了。
何院长已经在布置产房了,接到电话,还在跟别人“嗯嗯啊啊”说话,一听沈在心问区医院,人马上走出来回答了。
他小声说:“在心。为啥区医院生意下降,你不知道原因吗?”
沈在心苦笑说:“我怎么知道?”
何院长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医院有多少医生吗?”
沈在心说:“我进去的时候,300人左右,现在310?320?”
何院长说:“那时候人是连原膳,美容上用的人一起算的,现在咱们医院呀,光医院,有320多,就在这两个月,区医院跳槽到我们这儿来的医生,不低于30个,还有,甲流又起来了,我们病房从上周开始,住院部是满房的,有些老人和孩子,要入院治疗,我们还要给他们弄一个流感区,因为医院小,院感上都快难死了。”
沈在心听明白了,问何院长:“你的意思是,是我们把他们的生意抢了?”
何院长说:“可不。我们从门可罗雀,到现在一天挂号人数1500、1600,人从哪来,我敢说,多数是从区医院抢来的。”
沈在心变得兴奋,换个姿势问:“我们营收没上涨那么多呀?”
何院长说:“我们现在的模式,收费就比人家便宜,在其它医院折腾几千块的病,在咱们医院,弄不好只花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医生也是体面人,谁不想站着挣钱,医生们能挣诊费,谁也不想坑蒙拐骗,区医院那边跳槽过来,也是个选择问题,而且在他们那边,年轻医生靠不住人,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区医院老医生怎么不跑?光年轻医生跑?他们都是给我联系,何院长,你们那边缺人吗?我这边干这没什么意思。就何燕,也给我说很多回了,说干着没什么意思,想辞职过来,我没让,我心说,她要来的话,那不是个信号吗,你让人家老刘怎么想?”
沈在心说:“我觉得其它人,咱们不能肆无忌惮地收,何燕应该让她辞职过来,你说呢,叔?”
何院长说:“其他医生来,我拒绝不了呀,因为这些年轻医生、护士,履历都好,我爱才呀,我们一开始都是草台班子,缺岗的科室,都是硬着头皮让应届生先顶上,护士也是卫校直接拉过来,你不补齐咱们的人马班子吗?眼科医生我们有吗?牙科我们医生有吗?在心,我给你说,你别看你媳妇卖三医院卖多少钱,我心疼呢。眼下我们地方太小了,现在厕所都想给你隔出来做门诊室。”
沈在心不敢相信说:“那咱们也竞争不过区医院呀?”
何院长说:“在心,你不是老百姓,你不知道,一般人看头疼发烧,几个敢去医院看病的?全都是一堆检查,到咱们这儿,看病便宜,医生护士服务还好,大家都靠诊费和护理吃饭,态度都不一样。我们的医生生怕病人不认识他,为了维护自己的病患,涨诊金,没事还给重要的病人打过去,问,叔叔,阿姨,你服药之后感觉怎么样呀?前几天一说甲流流行,人到医院排队买药呀,挤扛不动,你回来没见到这场面,这是我怕有交叉感染的风险,强行分散到社区去了。很多社区给人发的药,发的胶囊都是我们自己出的,给群众的感觉就是你们医院的水平高,以前没有生意的科室,现在也有人来看病了。”
他说:“在心,是你的经营思路好呀,我记得你问,看大病的人多,还是看小病的人多呀?现在给了你一个漂亮的答案,小病积累了信任,大病不就来了?”
沈在心又问:“那问题是,卫生部门的人怎么觉得,区医院营收变差,是因为区医院规模上不去呢?”
何院长说:“现在不都流行这一套,难道老刘他们说,他们生意不好,是因为我们这家小医院?好意思吗?总结的时候,肯定都说,我们的人都被中心医院,别的什么什么医院吸走了,他们三甲。我们规模上不去,医资力量上不去,设备不够好,对不对?领导们又有几个人实地调研过,去见证我们从一家那么小的医院,拼凑起来的科室做到现在人满为患呀?都是想当然。我给你说,我们的生意还会更好,因为我们病房不够了,我们现在呢,让一些在其它医院够得着住院的患者回家,让社区医务室上门给他打针,你想嘛,你是不是省了病房钱?在家还方便……”
他说:“你是不是担心区医院做大了,再把病人抢回去?让他做,使劲做,做越大,死得越快,你等着吧,弄不好一两年之后,被咱们兼并掉。”
他又说:“你看,咱爷俩,你爸在那儿呢,我不能给你称哥俩,都是从三医院出来的吧,将来我们风风光光回去,我们到时候雇个车队搬家,旗鼓宣天,拉上横幅标语,祝贺我们乔迁之喜。”
吹牛上了。
铁定是怕自己担心。
自己怕倒时不怕,但想干掉效益不错的区医院,还是难度太大了。
何院长又告诉说:“老贺都被我撵回家了,他癌症治疗是长期的,住咱们这儿还花病房钱,我直接赶人了,给他说,你赖着不走了哪行,我们这儿现在住不下,人回去之后,是你给他实施的手术,效果不错,正在给我们干免费的宣传员,我们医院的系统也好用,能定期提醒,安排他来接受检查。”
挂了电话。
沈在心知道何院长是哄自己的,但就是高兴。
本来是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龙云区就那么大,区医院都三甲了,你还不死掉吗?
他开车去接沈父,沈父在小区凉亭里坐着,正在给一位慕名而来的老头号脉呢,旁边围着好几个邻里。
沈在心来,沈父就起身说:“让我儿子给你看一下……老了,看不准,让他给你切一下脉。”
沈在心等着接走他,好安排团圆饭,脸色郁闷地坐下,还抬头看一看给自己让位置的父亲。
这是随时随地给个考验吗?
切了一下脉。
沈在心又看了一下舌头和眼睛,问了一下平日症状,告诉说:“脉管紧张,如按琴弦,肝阳上亢,像肝病呀,你有乙肝病史吗。”
他要求说:“你先查一下乙肝,如果不是乙肝病毒,再来让我爸给你开药,乙肝的话,你让我爸给你治,还真有点难。”
众人不由看向沈父。
这不是打他老子的脸吗?
沈父却不觉得,得意洋洋说:”看到了吧,孩子青出于蓝了,有病找我干什么呀,一个退休的老头,去心相融医院找他。“
沈在心给医院打个电话,回车里拿中性笔和便签,给老人写个电话,告诉说:”这是我们医院的医生,直接给他电话,说是沈医生让找他的就行了。“
把沈父接到车里。
他拿了酒精凝胶,擦了手,然后递给沈父,忍不住问:”爸。按说从中医的角度看,没法直接看出来是乙肝的,你怎么知道他是乙肝呢?“
沈父说:”脉象上是,但表象上看得出来,望闻问切,你不得看,你不得问一问吗?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了的?“
沈在心笑着说:“经验。”
他又奇怪:“他自己有乙肝,小三阳,跟行走中的电灯泡一样,他自己不知道吗?再把一家人都传染上?”
沈父说:“很多人不敢去医院,不认识人的话,心里没底,就怕一花钱,花不到头了。我是建议你们医院开个互联网咨询的窗口,或者搞个热线,专门打消人的疑虑。这老头没有职工医保,是农村的,家里儿子毕业了,在这附近上班,他儿子让他去医院,他不去,听人给他说我看病好,就直接找过来的,你没在意,刚刚水泥桌下面是他买的礼物,他还包个了红包,你说相比去医院,省钱了么?没省钱。幸好你来,给我解了围,真是走到哪去,都是让给他看病的人,烦。”
沈在心说:“我爸名气大,没办法。”
沈父说:“名气大什么呀,是你医院现在做起来了,你爸水涨船高,人都说我们父子一起开的,治病好,天天找家里,你说现在退休了,诊疗个病,光靠脉象,你对照不上西医的病名,我这边手头也没药。而那些病人呢,都把你当神医,他们的期望就是你看一次就好,却不知道中医都是拨乱反正,跟踪治疗,就来一趟,我能怎么看呀,把人烦得都想躲起来,我都是让他们去你医院去。”
接了沈父去别墅,路上讲了一下区医院。
到别墅了,话题还没完。
沈父说:“他要靠扩大规模,评上三甲医院,也不是真的三甲医院,我也觉得老何说的是对的,你怕什么呀?”
沈在心想想,我没怕呀,难道我表现得很怕吗?
我内心深处很轻蔑的。
他解释说:“怕是不怕,那也不能骄傲轻敌,我想了一下,他们增加硬件投入,我们增加软件投入,我们继续招好医生,我们继续完善我们的医院加社区模式,增加全科社区医生岗位,看成是住院医生。”
到别墅之后,本来说出去吃团圆饭呢,众人不由把目光都落在尤雅身上。
姜惟怕爸爸、妈妈扫兴,连忙问尤雅:“你能出去吃饭吧?自己起来感觉一下,要是不行,就把你一个留在家里?”
尤雅立刻就起来了,上去一步,就牵上沈在心的衣裳。
她也要去。
沈父说:“你们真是,你问她?她能不能去,她自己知道呢?要不让在心去买点菜,让你妈做饭,就在家里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