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大雨倾盆。
陆诚摔上了车门，气急败坏地默视着一片狼藉的现场。
路灯下如黄豆般的雨点狠狠砸向地面，信号柱闪着警示灯引导过往车辆向左绕行。
雨水洋洋洒洒地从橡胶的乌黑雨衣上滚落，原地淌出一块水泊。电话那头，老朋友的声音断断续续：
“陆诚，你们刑警队是在找这个人吗？”
……
雨天路滑，又刹车失灵，再加上本身就超速行驶，等受害人看清前方路障的时候，早已来不及。整辆车损毁严重，车主当场离世。
警察及时赶到也只能抢回车的部分残骸。
“请你们节哀。”
滔滔不绝的警察文员，起身给对面的家属鞠了一躬，不安分的小呆毛有点炸，文静内敛的模样。
年迈的母亲掩着面悲泣，吐字不清，“我这年轻的女婿啊！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呢？”
小伙子递了纸巾，深感愧疚，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母亲顾丽萍攥紧了女婿的死亡证明，颤颤巍巍地走开，紧紧握住闺蜜的手臂，悲痛欲绝。
“君呐，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庭芳交代？她还在出差，我不想告诉她。”
永远理智的闺蜜难得染上了一丝凄苦的风霜，轻轻拍着顾丽萍的手背，“意外，有时候意外就是无法预料的。”
互相扶持的两位双鬓掺杂着白发的妇人，慢慢迈出了警局。暖洋洋的光洒在裸露的皮肤上舒服极了，她们抬头望了望蓝天，一朵云正悄悄飘散。
清风徐来。
一张纸烫上烘烤得火热的地板，姓名：冯邵阳。
车祸当场死亡。
*
“陆诚，你们刑警队是在找这个人吗？”
身为交警大队队长的老朋友，可是难能可贵主动联系他一次。
“对！就是她。”
陆诚盯着电脑屏幕内神情不安的叶挽，无心玩闹，一脸正经地拜托老友跑一趟。
“她跟最近一件案子相关，麻烦你安排人送到刑警队呗。”
“嘿，行行行，陆大队长开金口了保证满意！”
“少来，等空了请你下馆子！行了吧？”陆诚无奈，对着手机收敛起笑意，“不过，这人怎么到你手里的？”
老朋友也严肃起来，“两夫妻违规行车、超速。等我这边处罚教育完，就给你送过来啊！”
“叶挽和她丈夫？”
“可不是，那男人啊衣冠楚楚，但估计是个家暴的人渣。这个事情你可以顺带管管。”
陆诚静默一瞬，很多个想法汇聚他中灵奇恒之府。
“好，麻烦兄弟了。”
“别忘……”你的请客吃饭，，戴景坤刚言两字，电话里头就一段急促的“嘟、嘟、嘟”，他放下手机，摸着下巴密密麻麻的短胡茬，精壮的肌肉线条，勒出白衬衫上道道褶皱。
琢磨着。
“阿牧哎！你待会把叶挽送到刑警队去。”
一个身高足足有一米九的男人背对着他伸手晃了晃，戴景坤看见，放心地叉腰走了。
戴景坤，洛城市交警大队队长，陆诚警校同寝的“狐朋狗友”，一米八几大高个，浑身上下荷尔蒙肆溢，糙老爷们儿，唯有那一头的妈生卷发，反差的奶呼呼。
抢着被大老爷们按序顺毛过手瘾。
宽厚的臂膀，和乖巧的卷毛；胡茬一堆的下巴，和能震裂衬衣的胸肌。出勤少不了收获一波少男少女的明示，但在交警大队里——
唯有女警香。?(???)?
……
刘边清花费一晚时间用作查阅资料，算是明白了原来本上成千上万的黑体蚂蚁是字啊！看来看去崔永次的案件还是陷入了谜团，好在孟如伊案有进展。
他被陆诚安排在警局大堂接交警兄弟移送的案件相关人叶挽。
日上中天，阴着雨倒是看不出究竟几时。
刘边清浅眠了三小时，还打着瞌睡，完全直不起头。陆诚给的解释原话是，“能者多劳！”
他对此存了很深的怀疑。
湿润的马路面反光太阳，两把折叠伞，绿化带里吸足了水分的小雏菊，生机盎然的昂首挺胸。
白天鹅舞蹈培训机构距警局不远，差不多三站公交车的路程。
方夏和王珂橘选择步行回去。
春日穹庐下的花叶，翠绿过渡至墨绿，粉得娇嫩，红得高傲，花香透入肺腑，缠绕翘首以盼的鼻纤毛，与血液共舞。
馨香驱散颓废，从何而来的洗衣液清新？薰衣草的花田小镇，姗姗来迟。
支起户外小帐篷，推开彩虹玻璃窗户，一缕柔弱的太阳正正好投在窗口一盆半耷拉着脑袋的吊兰。
凉爽的水流哗哗哗倾泻，一块绿油油的肥皂利索地上下左右工作；“唰唰唰……”粗糙的石板感受到了压力，连忙前后挪动位置。
一脸盆的干净衣服，掐着点顷刻诞生。
王珂橘忽然出声，“方夏，你知道我并不想尽快回去吗？”
这番问题着实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不想回哪？”每个字都认识，串起来说的话他是真没理解透彻。方夏也自觉不好意思，语气不由自主温柔了很多。
“警局。”
“啊？为，为什么……”
“是跟刘边清吵架了吗？”天可怜见，方夏第一时间猜的原因就是小情侣又闹别扭。
可惜，王珂橘告诉他，“不是。”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十分拘谨，三番几次想抓住莫名脚速越来越快的王珂橘，却不知怎么张口而告终。
方夏只能同样提速，尽量跟紧她。毕竟，除去刘边清的关系，他们还是同事。
一起出外差，结果对方发生意外了。
不好交代。
旁观的群众眼中，自以为是一对吵架的男女朋友。女生跑，男生追，嗑瓜子之余同别人添油加醋一通。
谣言就这样产生了。
但王珂橘突然顿住脚步，杀得方夏措手不及。
“你是不想上班吗？”小脑瓜灵机一动！方夏忆起平时他搪塞陆诚的原因。
“方夏啊，陆诚很看重你吧？”
“大家都觉得……”
我光鲜亮丽。
……
大家都觉得我光鲜亮丽、年轻有为，进了市里刑警队法医室。公务员，前途无量。
起初，我也曾这样认为。
可是我被分配到石明忠手下干活……容不下一粒偏差的他，都是冷嘲热讽。
陌生的环境里，唯一熟悉的师傅并不认可你的能力。
自认心高气傲的人，天天被否定。
人人都道一声“小王法医”，可关上门，她不仅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还要承受师傅的责怪和指骂。
现实与幻想的偏差，一下下涤荡自尊。
否认她的提议，否认她的操作；质疑她的处事，质疑她的专业储备……
石明忠已过了退休的年龄，却因为赤裸裸的不放心，仍坚守岗位，她成了可有可无的助手。
无足轻重。
真应上那句“只要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的玩笑话。
骄傲与怀疑之中挣扎，没日没夜折磨她。
不满和自卑间疑惑，最后竟然滋生了离职的念头。
王珂橘哽咽地吐露完全部压抑的心结，彻底掩着面在路边尽情放声大哭。
方夏凝视她，只是静静听着。
影影绰绰的云朵层划开一个裂口，阳光挤破头地冒尖，洛城上空的建筑玻璃反照得金光闪闪。
他没来由很想一个人。
要是她在这里，肯定知道怎样治愈悲伤。
时间一步、一步回环逛着街道……
陆诚催促的来电已经响过三轮，方夏紧急按至静音模式，等锲而不舍的电话自然挂断。
“方夏，走吧，回警局。”
“你没事了？”
王珂橘说：“走吧。”她苦涩地轻笑了一下。
*
告诉陆诚和老石？不告诉陆诚和老石？
告诉陆诚和老石？不告诉陆诚和老石？
告诉陆诚和老石？不告诉陆诚和老石？
……
眼前一辆警车慢悠悠驶入，拉回思绪飘忽的他。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宛如粗壮电线杆子的身材，完美形体比，两手臂的肌肉块块分明，随意的老头背心。
刘边清热络地迎出门，衬得越发小胳膊小腿的他一下一下瞟着对方的个头。
“刑警队？”
男人自报家门说：“我交警大队的沈牧。叶挽就交给你们了。”
小刘接过女子，“行，进去喝杯茶？”
“不用了，走了。”沈牧摆摆手，一脸冷酷的回到驾驶位，开车踩下油门，一骑绝尘。
晴日光芒里恍惚的眼睛，方夏辨不清他们交接的女人面容。
小甲虫家族其中的一支队列，沿着道路两侧勤劳的挪动。雨后不知何处的暗香浮动，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蛙兄弟犹豫着，早早就位，瞪着眼珠瞅着大地，呆呆木木的一动不动，发出试探性的一两声。
“刘边清！”方夏奔跑的三步四步追上了小刘，挎着肩问他，“那人是谁呀？”
“叶挽，你应该知道。”
“叶挽？”
“嗯，叶挽。”
“……”
“那你帮忙接一下这伞，谢谢！”
耳边呼啸而过方夏的残音，流转的风挑拨得酥酥痒痒。
他没反应及时，人已经蹿远了十几米，无奈地叹口气，看看怀里的东西。
米色打底加素净蓝条纹的折伞。
没见他用过。
刘边清天真地想。
*
一身红彤彤颜色的嫁衣。
一滴泪，滑落女子姣好的面容。禁止所有希冀相拥，禁止俗世的爱恨滋养生根发芽。
满腔晶莹的苦涩。
陈萱宁面朝着画中女人，眉目萦绕的似有若无的悲伤，低沉的心拍打难以透气的胸膛，劈头盖脸的苦楚，了无生机后平静如水。
这一块建筑，远离市区十几公里，路程兜兜转转，直至一片深山丛林中的空隙。艰涩阴郁的氛围。
行车深入，动物生活的痕迹越来越多。
建筑晦暗的周身，铺面而来的阴冷气息，高耸的锋利顶尖直戳入云端。
中世纪教堂风格。
门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
这可没有一处桃花源。
昏沉沉的整体基调，没什么明亮的光源，寂静的环境连一个接待的店员都不见。
“哥，这里，是洛城新建的精神放松乐园？”陈萱宁疑惑。
唐睿一身全黑风衣，好似完美融进背景浑然一体，他低哑的声线自背后密密麻麻勾入耳蜗，如同拽风箱般“滋滋滋，滋滋滋”的电流音。
他说：“是，效果很好。”
他伸出了左手，笑得温和且舒怡，“来吧。”
一阵清幽的风拂过陈萱宁脸庞，受蛊惑般痴痴交付出了自己的手，试图能轻松地隐没在拐角。
一只肥腻的乌鸦从屋顶急转而下，直挺挺的身姿，决绝地摔落，半空中翅膀忽地掠影向上，竹林沙沙，响尾蛇虎视眈眈。
茂而旺盛的树冠遮天，忽略了阳光的灿烂蔽日，不可抑制的凄凉柔啊柔，缠绕在一起。
深山，
重重叠叠的阴冷，
永远透骨，
永远神秘。
“叶挽怎么会出现在警局？陆诚。”方夏清朗的嗓音。
陆诚转着椅子，灵巧闪过身形，“对昂，神奇吧！哈哈哈哈哈哈嘎”欠极了。
方夏克制地握住了拳，一口牙咬淬去拼凑，反复咀嚼摩擦，青筋乍现。识得或不识得的人，都决计忍不了，抓着陆诚的手，“笑？你还笑？”
“快说！”
陆诚见好就收，匆匆举手投降服软。
妥协道：“超速让交警大队逮住，戴队长你也知道的，就扭送到我们这了！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想说这个事，你都不理，当然不知道喽。”
居然让他寸寸精准拿捏！？
薄薄一层的宛若鸡蛋壳薄弱的外衣，挣扎拉扯的精神世界。华丽平和的人前，崩溃绝望的黑夜。
日日两级横跳痛苦的她，日日父母离世的最后血腥一幕，不甘心交杂自责，夜夜灌溉仇恨和愧疚之花，扭曲、丑陋。
如果那天放学，我没有逗留学校，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那天之前我多多提醒父母，别那么善良单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那天……为什么只留我一个人活着？
“唐睿，这些有用吗？”陈萱宁奇怪，疗所很多手法都与她熟知的精神治愈准则截然相反。
唐睿：“相信我。”
陈萱宁说：“嗯。”几乎无条件。
闪动的荧屏渐渐显现画面，她端坐木椅，手一左一右捆定在窄窄的柄上，聚精会神地等待。
荧屏越来越亮，低低的叫声引人竖耳去听，是动物动静……是猫叫……画面渐渐明晰了，是快饿晕的幼崽！
趴在黑漆漆的路面，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微微起伏的胸口细弱地喘气，蠕动的唇求生的本能，渴望一口新鲜的母乳。
惹得心怜的小猫崽子。
脚步声靠近，“嗒、嗒、嗒”“嗒、嗒、嗒”
是闻声前来救助小猫的人吗？
心脏木偶般僵硬的提起，她习惯迎合大众模样应当挂念担忧的眼终是冷漠的无动于衷。
风机吹出的冷风一点点亲吻她裸露的皮肤，冷，很冷。
“刘边清，刚刚让你拿着的雨伞呢？”
雨伞？想起来了！
“在我座位上，怎么了？”刘边清答。
方夏拍拍他肩膀，一幅故作老成持重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唉，我给你一个机会，请我一顿午饭，换一个与你休戚相关的准确消息。”
“什么东西？价值一顿饭。”
其实小刘又菜又好奇的瘾早被勾得七七八八，只是嘴犟谁不会呢。
神神秘秘的方夏伸着手，一脸你不请客肯定是你亏而我无所谓的神情，小指勾住伞柄晃悠悠离去。
“等等，等等！我请你吃饭，你慢慢说。”刘边清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乖乖听服。
阳光给予的温度，被旺盛的渴求生长的植物吸收，碧绿葱郁的枝叶繁茂，攀附着铁栏杆发锈的破烂废品。
微风轻拂，恰当怡人的暖，擦过肌肤舒畅的惬意。
荧屏里的人搂起了猫，嘤嘤怪叫的小崽子凭着本能迅速贴近温暖的来源，如同母亲般慈祥的怀抱，宛若安心的港湾。
男人一下一下抚摸着猫毛，摸出一颗猫粮冻干喂饥肠辘辘的它。
小猫感激地舔舔来人的食指，恢复一些精力后努力撑起勉强的四肢，吐出粉嫩嫩的舌头。
画面温馨。
陈萱宁却并不动容，冷脸瞧着，还能听见隔壁来回行走的动静。
她不知道应该表现出怎样的情绪。
男人一下一下抚摸着猫毛。
手一点点上沿转移到一把盈盈可握的脖子。
突然！
他收紧了手，圈的大小一点点缩进，手下挣扎的幼猫很快很快便失去对抗的能力。
小猫一命呜呼，以狼狈的样子，以喷涌的新生的美好愿景结束。
画面一转，黢黑的过道深处，手电筒光一晃，一窝又一窝的初生猫崽，畏惧强光的照射，避之不及；胆怯的求救，又声声悲壮。
旁边三四只骨瘦嶙峋的成年猫，身上伤疤结痂众多，有些伤口还淌着乌黑的血和苍蝇、臭虫的尸体粘黏在一块。凸出眼眶的眼球圆溜溜地盯着荧屏，呆呆木木，像是没有生命的标本。
男人随意一把丢弃出小猫残有余温的身体，抓起桌上一根足足一厘米粗的鞭绳。
笑着笑着，靠近那一窝抱团取暖的幼猫。
鞭打声和凄惨声互和，铁链困住脖颈的母猫剧烈挣脱，龇牙咧嘴地震慑。
窗口漏进的风，窗外的晴日，是另一个空间的明朗。
耳边充斥的激昂口号，年轻人挥洒出汗水收获的成果，暗红的跑道油漆画下的白线。一颗篮球抛向蓝天背景，一块块纯洁的鱼鳞斑云朵。
密恐症人犯病。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死的！”
“这伞我帮你还了！记得把王珂橘的那把也拿给我。”
“我倒要好好会会这人！”刘边清震怒。
*
她确认唐睿的善意，但不理解他的做法。
于是陈萱宁说：“唐睿，最近的研究很累？到什么地步了？对你来说困难吗？”
汽车距离精神乐园越行越远，郊区之外的气温渐渐回归，是入晴后正常的体感温度。
右侧的陈萱宁轻声。
“萱宁，不是我有问题，我担心的是你。”唐睿同样轻轻回复。
飞掠一过的窗外绿景，树木都往后撒欢奔跑，碧波荡漾的湖平面，宽大的叶子之上，一朵两朵绽放的睡莲，波光粼粼，延伸出的点点晶莹剔透的纹路，好似人无趣聊赖的真实写照。
“不，我很好。”
“唐睿，你是要我回忆从前吗？”丝丝不悦扩张。
最后干脆蜷起双手，侧身反方向朝向窗外，彻底无言。蔓延的不满情绪充斥了车厢，他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试图缓和，“你还记得那些事……”
再试图解释一句，“陈萱宁，我永远替你着想。”
她没有说话，糖果色的彩虹上衣黯淡褪色，精致的妆不显精神，颓废的神情，和疲倦的身体，偏着头陷进沉思，一幕幕情节焕新加载。
白日梦魇。
……
“陆队！”“陆队！”
“叶挽说了，叶挽说了！她跟孟如伊的纠葛。”
“就是很奇怪……许多内容与姚欣和胡舒阳提供的都不谋而合，但总让人觉得……”
“他们传述的，好像是两个……”
“完全不一样的孟如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