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到中午,华子正在院子里晾晒黄芪,副院长陈长江骑着自行车来了。
孙信义料定,这个小大夫要出大事。
陈长江告诉华子:“不是老赵急着找你。是德化县卫生局苏局长一定要见你,可能是蜂毒膏专利的事。”
华凌霄骂道:“这帮当官的没好揍儿。不去,局长有啥了不起的,告诉他老子不去!”
陈长江:“可是……”
“可是什么?老子不过是个深山小大夫,有毒的没吃犯法的没做,犯不着给他们舔腚!”
陈长江:“华大夫,你是不已经知道什么事儿了?”
华凌霄:“真的不知道。但当官儿的找个小大夫,十有八九是求我给谁治病。这种人就不能给他脸!你还告诉老赵,别说局长,就是厅长省长来了,他也得上门跪地叫爷爷。否则谁也请不动!”
陈长江叹了口气:“兄弟,我是真服了你了!天下大夫都像你这样,贪官污吏连病都不敢得。”
华凌霄:“陈院长,有些事犯不着往里掺和。我走以后你又把医书放下了吧?干咱们这行永远是医术当家,就算你这次如愿了,早晚还是李大耙子那条路。哥们儿在大山里不闲着,等咱的药酒配制成功更惊掉你下巴!”
陈长江:“我也仔细想过,我这辈子就算累死也达不到你的一半儿。你想你就算在娘胎里学医,现在也不过十八岁,有多少阅历,记下多少医书?你是奇才,我就是个庸才。庸材怎么办?把自己老婆孩子都饿死?前些天我听说你这满大院子都是患者,医院一个病人都没有。老毕拿着你那二百块钱要求退休呢。”
华凌霄:“不说这些。在我这吃顿贴饼子,下午回去报信儿去吧。”
陈长江回去只安静一天,第三天一早,查公安、赵院长还有公社主管文教卫生的副书记到了。
他们也没去大队,直接进了卫生所。
刘副书记冷着脸坐到椅子上:“华大夫,你架子挺大,挺难情啊。”
话锋不对,这是要耍官威呀。华子最恨是在他跟前耍威风:“哦,这话从何说起?”
刘副书记一拍桌子:“上级要你去开会为什么纹丝不动?”
华子:“你这叫敲山震虎……,不对,你这种小角色只能是拍桌子吓唬耗子。你再拍一下试试!”
这刘副书记还真不在乎:“你他妈够狂的——”
啪,他右手有拍到桌子上。砰!一只铸铁药锤子狠狠砸了上去!
华凌霄低吼道:“别动!动一下老子砸碎你脑袋!”这时华子才站起身。
“你奶奶的,一个蟑螂蚂蚁的小官儿也敢跟老子拍桌子。老子打掉你门牙!”华子抡起巴掌,被老赵死死托住:“华子,不能再打啦!”
“这种王八蛋跟老百姓耍官威都习惯了,老子今天废了他!”
赵院长:“上级确实下来通知,找你有事儿。”
“什么他妈的上级,除了老一辈开国元勋,老子没有上级!”
赵院长:“那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啊。刘副书记就算方式不对,你也不能再打了。”
他拿起药锤子嘡啷一声放进药钵子里面:“说,到底是你那个主子找我?”
刘副书记:“你……”
“不说清楚,老子明天就去告你!你他妈算什么干部?伪满汉奸,还是旧中国军阀?”
刘副书记:“是县卫生局苏局长。”
“你奶奶的,就是姓苏的本人来求老子也得毕恭毕敬说好听的。你他妈的装什么犊子?姓苏的上边是不还有省厅的指令啊?省厅上边是不还有个省级大家伙啊?我她妈告诉你,老子不答应他们,你这小官儿还能保住。我一旦答应他们,就你这样的立马给你踩泥里去!”
刘副书记捂着右手,汗流满面。他现在后悔,不该不听赵院长的劝告了。
赵院长:“华大夫,这到底是咋回事?你真得罪大官儿啦?”
华子坐到椅子上:“我没得罪他们,是他们太贪心啦。”
赵院长:“贪心?你有什么可贪的呀,一个队卫生所的小大夫。”
华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贪我这颗脑袋,又不能割去打开看看。所以就一级压一级,找上了你们。这货也是蠢到家了,他们要是那么容易请动我,那里显得着你这种玩意儿?你们回去告诉姓苏的,老子不见真神不烧香,见了真神那便是一顿揍!就这话。”
查公安说了一句:“到底什么人呀,你都落到这地步了还要找你?”
“章鱼”华子说道:“你们都知道章鱼吧?这东西作药用补血益气、收敛生肌。可是它是最可怕的生物,八个爪子九颗心脏,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随时随地改变自己颜色。可是它想吃掉谁,就算躲进泥沙缝隙里它也能把触手伸进去吸干你的血!我们华家一门,被这种章鱼缠上十几年了。害得华家就剩我一根独苗,这个恶章鱼却断子绝孙。玩弄多少个女人还是生不出个孩子芽芽,就惦记我脑袋里的各种种子秘方。这种秘方只适用有缘人,当年伪满总理郑孝胥就逼着我爷爷给溥仪治这种病,我爷爷拼死不治!你们想想,我会给他这种章鱼治么?”
查公安:“不能治!这种坏蛋越少越好,最好死净死绝!”
华子:“当时老赵找我我还纳闷儿,后来陈院长亲自来一趟。我就断定章鱼触手已经伸进德化县伸进大山旮旯了。不过他也奈何不了我,既怕我死了又怕我好起来。倒是这帮疯狗似的爪牙太猖狂。这就是阎王好见,小鬼儿难搪。你他妈也别惦记整我,当年他的爪牙是省医院院长,照样被老子干碎了一对膝盖骨,这辈子再也别想站起来。老子照样当大夫!”
查公安拍拍华子起身出去了。
赵院长客气几句把刘副书记带走了。
华凌霄所料不差,七天以后阴雨连绵,前进大队大院里来了三辆吉普车。来人是省卫生厅好的副厅长姓任,县卫生局局长,公社一把手王书记,卫生院院长老赵。
任副厅长还带着个秘书,拎着一个黑色皮包。
华凌霄帅不离位,依然端坐在他的黑不溜秋的长条桌医案前。
众人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华凌霄就说话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有话说有屁放!”
赵院长:“各位领导别介意,华大夫就是孩子气。还跟我们刘副书记怄气呢。”
王书记苦笑道:“我们也是陪同。到底什么事儿还是请各位领导说吧。”
那个秘书把提包放到医案上:“任厅长这次来……”
“老子不听狗叫,有话让你主子说!”
任副厅长直起身子:“说实话,我也是欠考虑。没想到这件事这么难办。我先打听一句,这御制避瘟散的事儿……”
华凌霄:“哦,原来不是杜建葳给你下的令。那一定是个女人喽。”
任副厅长:“这个,我无法奉告。”
华凌霄:“不用你奉告。你这个级别舞弄不了她。弄不好一句话说错,你这纱帽就没啦。”
“这……”
华凌霄:“不过你也别怕她,蜘蛛毒蛇蝎子都可怕吧?可惜都见不得光!你那黑提包里是钱吧?”
任副厅长:“不知道多少。”
华凌霄:“司徒医侠门的御制避瘟散,的确一盒就值你这一提包人民币。这女人当了官太太是不疯了她?御制避瘟散那是过去皇家拿全国老百姓的血汗才能享用的芳香药物。我给各位说件事各位就明白了,我爷爷当年给伪皇宫里面的人配制过三年御制避瘟散。你们知道赚了多少大洋?志愿军抗美援朝的时候我爷爷办制药厂,给前线战士配制止血生肌散。可是刚刚建国,国家没钱呐。我爷爷带着一个连解放军,进山找到一个山洞。里面六个荆条囤子,全是白花花的大洋!总理批示用这笔钱开办药厂,志愿军前线每人一份止血生肌散!那时一块大洋能买两头牛啊。”
众人一片惊叹。
“这避瘟散就是防疫生香,据说张景惠的小老婆徐芷卿吃上一回,身上香气七天不散。老百姓吃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你那一提包钱连十盒都做不上。配用这种药的应该是什么人?”
任副厅长:“我来的时候她特别交代……”
华凌霄一笑:“不给她配制这种药蜂毒膏的专利就不批,我的大夫也当不成了。”
任副厅长:“她是这么说的。”
华凌霄:“那好,别难为各位领导。蜂毒膏的专利我不要了,大夫我不干了。就在大山旮旯好好种地,好好当农民!”
王书记接过话茬:“一盒药能够办一个乡间医院,结果不过是造香味儿。这说不过去。苏局长,华大夫在医疗系统有违纪行为么?”
华凌霄:“你不用问他。他祖上叫苏春泉,是宽城南边苏家屯的乡医。他的姑姑或者姑奶叫苏麦冬,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没骨头的东西!”
苏局长:“华大夫的祖父龙飞先生,是我姑奶的师父。惭愧!”
任副厅长:“这个,华大夫的工作你们具体商议。我回去如实交代……”
华凌霄:“别,别!我的事不用他们商量。当着你的面儿我就把诊所交出去,今天我就滚出这里,去生产队报到。不允许个人行医,哥们儿绝不行医。我也托你捎句话,你告诉她,她不过是条八爪毒章鱼,摘星揽月的事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华子说罢脱掉白大褂,换上外衣,拎起提包推门走了出去。
大雨之中,他迈步前行,义无反顾。
苏局长站起身:“到底是医侠传人,这一身傲骨,令我们无地自容啊。”
送走了上级领导,王书记当天下午又返回了前进大队。
他让李耀晨一定把华凌霄请回来,就算他不再当大夫,也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他惹不起省级领导,但也绝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个人品医术超逸绝伦的十八岁少年!
李耀晨弄了几样菜,拿了一瓶酒,三个人就在卫生所的议案前边喝边聊起来。
王书记问:“你说的这个八爪章鱼似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人?”
“要拜我爷爷为师,我爷爷是医侠门的野郎中,最精通望气断病看人。他一眼就看出杜建葳品行不端,把他赶出去了。后来不知怎么就爬到卫生厅,又爬到省里去了。人品不成,医术更差,老惦记我们家的秘方。因为这小子生不出孩子来,就接连不断的换女人。要避瘟散这个就是他的新欢小老婆,我的同学。我以为自己躲到大山旮旯他们也就死心了,没想到这么远,他们的触手还是伸过来了。”
王书记:“经常听人提起你的祖上,连苏局长都不敢放肆。他老人家……”
华凌霄:“我爷爷那才是医学奇才。出道比我还早,十二岁就独闯京城,十五岁已经跟着医侠萧暮云走了大半个中国。当时京城的八大医堂所谓的独家秘方都被他破解了!”
王书记:“今天我不回去,你给我们两个好好讲讲!”
华凌霄沉思良久才说:“我爷爷少年时的事儿,都是我记事儿以后我奶奶给我讲的。她认识我爷爷也是打架开始,也是一招分筋错骨手!我爷爷比我幸运的多,十二岁跟着医侠学医,走遍大半个中国,十五岁回京城没多久就成了司徒医馆的顶门大徒弟!避瘟散本来是京城长春堂的名方,后来被宫里知道了。宫里那时候十有八九就是老妖婆子慈禧太后,长春堂有太后老佛爷撑腰,当然得搜罗天下名贵药材来打溜须呀。”
王书记慨叹道:“天子偶用一物,皆关民命,一人飞升仙及鸡犬!”
华凌霄:“本来一剂普通的老百姓家家用得起辟瘟散,被他们搞得价值连城,比金子还贵。后来长春堂老掌柜去世,方子也失传了。我奶奶说,我爷爷拜到司徒门下,和司徒忆非先生精研数月,就把方子给破了。可是御制避瘟散用料太贵,也没制成多少就放下了。”
王书记抚案长叹:“了不起,太了不起呀。”
华凌霄:“我奶奶说,我爷爷虽然拜了我太姥爷为师,可是他的个性更像医侠野郎中萧暮云。一辈子医杖不离手,自报野郎中。当时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王书记:“这种医侠精神,都传给你啦。”
华凌霄:“我可不行。至今我也不敢拿起那根神圣的医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