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龙飞的大洋悄悄地从开始一两块,慢慢涨到了一百六十多块!在昂昂溪盘桓了七天,只剩下三剂金疮药了。钱赚知足,见好就收;药用尽时留一剂。他得回头了。昂昂溪的鸡还没叫,他已经牵着马过了嫩江,登上南岸。回程那不再依靠铁路了,走捷径穿越白音达赉草原,打马回家!
翻过嫩江老坎,村屯逐渐稠密起来。没有伤病,华龙飞也不再治疗黑红伤,沿途随意治一些寻常病症。穷苦人家居多,他基本上就是舍药。边走边行医,却留下一路有关野郎中的神奇侠义传说……
马儿走出一片土丘,前面又是一片枯草连天的大甸子。大甸子中央有一条从北边松花江边延伸过来的满清时期的官道,上了这条官道,远远就能看见车德安大车店。
车德安一见华龙飞,脸上虽然挂着习惯性的笑容,蛤蟆眼珠却不住地乱转。
华龙飞:“车掌柜的,山不转水转,咱们俩算是冤冤相报不过年。”
车德安:“阳……,春雪万儿,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江湖路上,难免马高镫短!”
“嘿,你他妈的还敢跟我绺花舌子。”
车德安:“姓华的,车马窑子外仰仗白道,内养着黑道。江湖路迢迢,城楼万丈高……”
华龙飞:“白话你奶奶个孙子!”
车德安的蛤蟆眼睛,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右眼珠子一阵刺痛!
屋里的客人伙计分明看见,掌柜车德安的右眼扎进了一根晃动的银针。一线黑褐色的液体流出大眼袋,一直流到鼻洼。
车德安嚎叫道:“车四儿,快去叫人呐!”
那伙计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啪——!
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去,把屋门边的墙皮打下一块来!那个叫车四儿的吓的妈呀一声趴在地上。
“再敢乱动,老子端了你的王八窝!都他妈抱着脑袋蹲下!姓车的,老子不要你命,我要你双眼瞎!”
车德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龙大夫,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高抬贵手,我这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马夫伙计……”
华龙飞:“你妈了个巴子的,一条道上几条狗就想拦住你爷爷的路。现在我才看明白,你这背靠大江,四周都是大甸子哪来的生意?就是个贼店!”
车德安:“关外大车店,哪家不是黑白两道,五行八作通吃啊。各路大爷,我哪个也惹不起。”
华龙飞站起身:“左眼先给你留着。手眼通天尽管使,只要我再找上来,你那眼睛留不住。再一再二过去,要是有再三,你知道我要什么。”
华龙飞站起身,吹了一下枪口,插进腰里。迈步往外走……
车德安:“爷、爷,您留步,我姓车的一定小心谨慎,保命要紧。”说着掏出两块大洋,单手托着递给华龙飞。
华龙飞挥手把钱打飞:“谁他妈要你的臭钱!”
华龙飞走出大车店骑上马,大车店里的人悄悄从门缝儿探出脑袋往外看。他不敢直接取路往东去回家,调转马头往西南宽城方向而去……
往前走了不到十里路,马匹不断打着响鼻,它也饿了。
华龙飞坐在马上四下观望,东南方向烟树朦胧,一定是个大镇子。他催马下了官道,穿越大甸子向那镇子直走过去。
接近镇子北边这座城门,才看见城门内外人来人往,也没有守门的人。北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大沟,沟中间垫土为道,肯定是原来的护城河。再回望来时路,华龙飞不禁心里赞叹,这地方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北面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大甸子,只要开垦起来,那将是多少好地!东面南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山不算太高,但是林木茂密,蓊蓊郁郁的。
他进入北门,恍惚间有两个人影从自己马前一闪而过。他似乎很熟悉。
从来没到过这里,怎么会有熟人呢。
进了城门,他才发觉这个镇子特别大,从齐齐哈尔出来这还是他遇见的第一大镇。从北门这往南看,南城门隐隐约约看不清。
他找了一家能喂马的饭庄,点了两样小菜,却要了二十张烙饼。
吃饱喝足,他赏了十块钱奉票,才问店伙计,这是什么镇?
店伙计很牛轰轰的告诉他老爷岭三化之中第一化,松化老城。其他两县,依次是敦化、通化。只有松化依山望川,最为富裕。
再问他往山头集怎么走,伙计十分热心。走管道穿大甸子一百二十里,出东门走山道,八十里。不过怎么走天黑之前都不可能走得到。
华龙飞谢了伙计,把剩下的烙饼包起来塞进肯包里,出门上马向东门而去。
在镇子里马不能快走,可是这个镇子着实大,也没见什么人。城墙里的买卖铺户很少,每一家的院子都很大,邻居间距离都很远。其实这就是清朝初期建城的特点。
松化老城是满清康熙年间的驿道要塞,也是长白山地与关东平原过渡地段的的咽喉要冲。只是日俄战争以后,这里日渐衰落。
从北门吃饭的地方,走到东城,华龙飞骑马慢走竟然走了将近一刻钟。出东门还是大沟里垫起来的土道。午时刚过,行人也不多。
华龙飞的脑海里,江翩儿的笑脸、身影不断地浮现。拜堂七年,圆房也整一年了,从来没有这么想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可是刚出松化东门没多远,马匹刚要放开脚步,前面的路上又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不过每人身上多了一个荆条篓子。
华龙飞一带马缰,让马匹再次放慢脚步缓缓前行。那两个人走得很急,可是却像找不准路一样,时而停下来东张西望一会儿,指指点点。时而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通往镇子里的大路上本来人就不多,天过中午多数都是背着篓子、柴火回去的,很少还有步行往山里走的。
看看到了山口了,那两个人竟然停下转过身,回看松化镇。
华龙飞终于认出来,那个高个儿的是高丽医生金大赖!
嘿,他妈的,肯定是被自己一顿臭骂把他给骂醒腔了。跑到山里亲自采药。不过这腊月寒天,雪深路滑,不摔死你个王八犊子才怪。
认出是金大赖,华龙飞再也懒得搭理他们。于是一抖缰绳,放开了马匹的速度。
前面的两个人进入山口,没走多远就听见山路上马蹄哒哒,越来越近。还没等他们回头看清来人的面目,马匹已经擦着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只能看见那人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肯包。
天寒日短,太阳偏西,林子里已经变得幽暗起来。
随着奔跑的马匹,华龙飞开始观察山路两侧的林木山石。他得找一处能让自己生活过夜的地方。
接连翻过两道山梁,林子里已经黑了,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在一处山洼里,华龙飞终于发现一座跑山人住过的木头窝棚。
虽然四面透风,破破烂烂,总算能拢火取暖,将就过夜。
他找了一处草厚的地方,把马拴上。自己去捡枯枝松针……
走出去几十米远,华龙飞已经捡了一抱树枝子。他本打算回那窝棚,可朦胧之中看见树后面有一个石洞。洞要比那窝棚好多了,至少可以避风,也不怕把窝棚弄着了。
华龙飞放下枯枝,把马牵过来,点着了火。这个洞足够大,马都进得来!火着起来,华龙飞又往里添了些树上掰下来枝子,然后坐在洞口等着轻烟散开,也等着烟火把洞里的活物儿驱赶出来。
轻烟散尽洞里毫无动静,他进洞铺开老羊皮坐下烤饼。
尽管守着火堆,在山里他也不敢熟睡。这个季节睡着了,火灭了,就是穿着皮衣皮裤也危险把人冻死冻伤。
吃了烤饼,他看看拴在树下的马,还在静静地啃食着枯草。忽然觉得耳热脸烧,要不是自己想媳妇儿急于赶路,何必睡在野外?在松化住一夜不好么?那也不成,这么短的天,一个白天再快的马也跑不完八十里山路。
华龙飞正在自怨自艾,洞外的马打了一声响鼻。
“兄弟,这一路您是辛苦啦。只要咱到家,一定伺候你精料豆饼!”
华龙飞走出山洞,却见林子边上也升起了火光!
奶奶的,还有跟我一样的大傻子连夜跑山路的?看位置就是自己刚才发现的那个窝棚。要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过夜,互相也有个照应啊。
他悄悄地凑了过去……
当他靠近那个破窝棚仔细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是金大赖和何松苓!
这两个混蛋,采没采到药材不知道,犯得着跟自己一样深山过夜么?把窝棚弄着了烧死你们俩!
既然是这两个人那还是各走各路,别往一起凑合。
华龙飞本想退回去,金大赖却说话了:“关东军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何松苓:“那我怎么知道?咱们这一路的任务就是宽城以北一直到宁古塔的路线。从松化到三姓五国城,官道没有价值,就是探索山间密道。”
何松苓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画着。
金大赖:“到山头集能补充么?”
何松苓:“山头集没有联络点,总得到三姓五国城。”
金大赖:“你们这些人太吝啬,这么点经费,饭都吃不饱。就给了一张熊皮,要不然不是饿死也得冻死。”
何松苓:“在宽城,你没白吃白喝?”
金大赖:“丢人现眼,我以为松本有多大能耐。原来也是个假货!”
华龙飞听明白了,原来这个何松苓也是个日本人,听话音儿还是个特工。到这来哪里是采药,原来是给关东军探路的!
他悄悄拽出腰里的盒子炮……
金大赖刚在窝棚里的火堆边铺开熊皮,破门被一脚踹开,啪啪啪啪……
华龙飞晃动枪口每人两枪,送他们去见天照大神去了。
华龙飞把他俩的东西仔细搜查一遍,有用的都用熊皮卷起来,抱回了山洞。
天亮以后,华龙飞把已经扒光冻硬的两具尸体扔进山洞,卷起熊皮牵着马,早早地离开了那片林子,向前赶路。
到达山头集,天色又是黄昏。华龙飞走了两家店铺,买了点东西继续往家走。这二十里山路,就算摸黑他也照样走得回去。
已经看见马帮窝棚稀疏的灯火了。华龙飞长长打了个哈欠,下马伸了个懒腰,牵着马步行进村。
忽然路边的榛柴棵子里传出一声哀鸣,像狗不是狗,像狼更不是狼。华龙飞停下脚步,向灌木丛里仔细查看,恍恍惚惚,有两点绿光。
他掏出一盒俄罗斯火柴,划了一根,榛柴棵子里趴着一只狐狸。华龙飞所知道的狐狸都是黄红的毛色,也听人讲过狐狸有青色白色的,这只狐狸却是黑色的,腿上还有血渍。
华龙飞一笑:“狐狸大仙,我能治好你的伤。你得跟我回家,我抱你你不能咬我哦。”
虽然这么说,华龙飞也是十分小心,拿着老羊皮把那黑狐狸裹起来,抱在怀里。牵着马奔家里走去……
华龙飞给那狐狸处理伤口,敷上药膏,包扎好了。
那狐狸却低鸣一声,三条腿站起来往房门走去。走到房门跟前,回头看着华龙飞。
华龙飞半开玩笑说道:“黑狐大仙,您老人家的腿还没好呐。”
那狐狸又是低鸣一声,华龙飞无奈给它打开房门。它走出去点了两下头却向院子后边走去。
华龙飞家的院子很大很杂乱,是两家大院合成的一个。房屋仓库,马厩猪圈,药材坊、苞米篓子,随意搭建。院子的最背面没有院墙,就是一排不规则的木栅栏。栅栏前面有一架堆放柴草的棚子。
狐狸进了柴房,在一堆树枝子前停住脚步,低鸣一声。
华龙飞抓了一把柔软的干草铺在枝子堆上,把它抱了上去。那黑狐狸不再低鸣,尾巴盖住伤腿,脑袋插进前胸,不再理会华龙飞。
安顿好了狐狸,回到前院房里,点亮蜡烛,放上炕桌。
华龙飞那两张熊皮展开,取出里面的地图、火柴,还有几张奉票儿。装进自己的皮箱,然后对着地图仔细看起来……
在马帮窝棚这种大山旮旯的小屯落,尤其在冬季,人们只要不是出去渔猎,多数都是除了吃就是睡。不过这时候他们有了比花轱辘车更便捷的工具,马爬犁。邻居索蒙古家的索巴根竟然赶出一架狗爬犁。
通往雁阵湖的山路上,谁家的爬犁也没有索巴根的快。
华龙飞和马帮子的爬犁最慢。他们是搭伙子到雁阵湖下冰挂子网去。
华龙飞都是头一次来到白茫茫的冰面上。华龙飞行医治病是个人精,马振邦种地不含糊,可是到了冰面上都成了傻子,只能听吆喝打下手。
挂子是用细网线织成,都用猪血血过。长度一二百米不等,宽窄一米两米的都有。上纲捆漂子,下纲绑铅脚儿。
冰板挂子捕鱼,先破冰凿眼,再顺序地把挂子撒到冰下面的水里去。一细长的木杆叫做信杆,由它牵引着挂子的水线一站又一站地在冰下接力,行至与挂子相当的长度时,便把信竿和水线引出来,首尾固定,再做上自己的记号便算完事儿。
下完挂子,太阳升起老高,冰面上白光耀眼。
大伙来到岸边生起火,烤着从家里带来的食物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蒲草沟扑来眼底,老榆树的上空盘旋着老鸹。
一直到太阳偏西,索巴根赵老虎才张罗上网。
解开首尾网纲,凿开起挂子的冰眼,小心翼翼地往上拽挂子,开始鱼并不是很厚,越往上拽鱼越多,清一色的大鲫鱼。华龙飞等人跟着把挂子上的鲜鱼摘下来扔到冰面上。王豆包吆喝二兰江翩儿,拿起板锨,不断地把那鲜鱼翻炒成冻鱼,再堆起来。
他们把挂子网再按原路顺回冰层下面,王豆包变吆喝“披分手”了。预估一下鱼堆的总体分量,挨家平分,剩下的零头就是索巴根赵老虎两个小鱼把头的。
华龙飞又是第一次在数九寒天,吃吃到当天的鲜鱼:“这要在宽城得多少钱一斤?咱俩这顿足有三斤。”
马帮子:“多少钱一斤也买不到。当天出水当天吃,不灌水,不掺假,又鲜又香。”
华龙飞拿了两条鱼到后面柴棚子里喂那受伤的黑狐狸。那狐狸竟然灵巧地从它的窝上跳了下来。围着华龙飞绕了两圈,点点头,低鸣一声,钻出栅栏,跑进了灌木丛中不见了。
它没有吃那两条鱼,似乎是专门等着他回来跟他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