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微微仰头，目光仿佛透过了眼前的虚空，径直落向了原身那段暗无天日的回忆当中，双唇下意识的微抿，神情略显凝重。
片刻之后，陈宇才缓缓启唇，声音中似乎透着几分沙哑，几分不甘，只听见他继续说道：“那一日，那力道很大的一巴掌被我自己给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脸上，清脆的声响好似一道利箭，直直地穿透了混沌，将我从浑噩绵软的梦境中给硬生生的拽了出来。”
“脸上火辣的痛感，电话通知里亲人横陈的惨状，都让我瞬间从自我消沉当中清醒。那个时候，我恍惚之间似乎听见心底最深处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嘶吼着--复仇！一定要复仇！这道扭曲难辨的声音让我感到熟悉，我仔细一听，发现那就是我自己的声音。”
“自那刻起，我便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规划了许久的文化路线，随即转过身一头扎进了武道这汪深不见底的池水。分班之时，我攥紧了拳头，手指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怀着极大的恨意，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武道。”
“那时的我，整天在脑海中回想的都是热血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想着自己既然都已经是处于家破人亡、亲友尽逝的状态，独自孤身一人深陷在这狰狞可怖的世间，那就一定能像那些小说里面的天命主角一样，成功在绝境中触底反弹，一定会在武道一途上取得突飞猛进的成效。”
“为此我心心念念，每天催眠般的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肯拼了命的去修练，要不了多久，我便能迅速攒够实力，然后去亲手斩尽那些屠戮了我家乡的魔物。虽然说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些入侵我家乡的魔物早就已经被官方的武道强者给绞杀殆尽，一只不剩。”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在这苍茫辽阔的世间，无数的角落暗处仍然还潜藏着数不清的魔物，在暗夜中磨牙吮血、择人而噬，我想着，不管它是哪里的魔物，只要能供我宣泄恨意，那便是足够了。”
“然而，命运这个老东西最是喜欢开玩笑了，特别是对我来说。”陈宇的嘴角突然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双手无力的交叉搭在身前，身形微微佝偻，“幻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我日复一日的在武道练习室挥汗如雨、在家里调息打坐，努力将自己逼到极限，近乎癫狂，可武道一途，却好似一道我无论如何也撞不开的铜墙铁壁，毫无天赋可言。”
“那气血值，仿佛是被钉死在了三十九点一样，始终都是呈现出纹丝未动的样貌，每一次查看，那明晃晃的数字都好像一把利刃，狠狠得戳在我的心窝，让我痛苦万分，无法承受。”
“一阶武道者的门槛，于我而言，就像是远在云端一般，那么的遥不可及，我自始至终都只能被迫老老实实的站在地上眼巴巴的抬头望着，一直望到眼睛酸涩，望到满心绝望......即便是这样，我却还是要逼着自己努力的去触碰到那一丝对你们来说显得微不足道，却对我十分重要的门槛。”
“如果继续按照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高三下学期结束时的那场武道高考，我甚至连参加的必要都没有，旁人在那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我却只能灰溜溜的躲在角落里，攥紧衣角，把满心的不甘咽进肚里。”
“那时的我，整天脑子里面想着的都是修炼，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扎进了死胡同里，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全然不闻不问，压根不知道青龙中学还有特殊班这等一阶武道生才能进入的地方，更没听闻过你这位首席的大名。”
“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绝大部分还都是在家乡那边，而在林城被毁以后，我更加是逐渐的变得无人问津起来，之前班上那些原本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也因为我忙着修炼，于是也渐渐减少了与他们的来往，而且我也不想再去结交新的朋友，也不认为自己还有那个时间去肆意挥霍。”
“但若是能时光倒流，让我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你......”陈宇抬起头，望向身旁的姜凯源，目光中交织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酸涩、有惆怅，更多的则是不加掩饰的艳羡。
“我一定会死死的盯着你，看你在武道场上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看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天赋异禀、看你被旁人簇拥夸赞，活的肆意潇洒。你的一切，于那时身处泥沼的我而言，皆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又叫我怎能不羡慕......”
姜凯源静静的坐在长椅上，默然无语，他还是第一次从陈宇的口中，亲耳听到对方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心路历程。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令他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涩与不是滋味。
他轻轻侧头，双眸细细打量着身边这位在昨天的武道高考中大放异彩、犹如黑马一般横空出世、光芒万丈到让人移不开眼的人物，脑海中却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个月前陈宇那落寞孤寂的身影。
那时的陈宇，又是活得何等的艰难与狼狈，没有亲人在世，被人群漠视，被世界遗忘，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独自苦苦挣扎，所有的困苦与绝望，都只能默默咽下，小心翼翼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此时此刻，外界那铺天盖地的报道与夸赞，都是聚焦在陈宇现在的成功之上。那些印在资料上的寥寥几句介绍，便轻飘飘地概括了陈宇过往的一切，那些咬着牙熬过的漫漫长夜，被挫折反复捶打的脆弱瞬间，统统都被一笔带过，仿佛都是些无人关心小事一样。
姜凯源想到自己，还有金必疆、覃退思和吕雅雯，他们平日里都只想着追随陈宇的脚步，拼命想要跟上那遥不可及的身影。可直到此刻，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在那熠熠生辉的光环背后，陈宇究竟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历经了多少超乎想象的磨难。
人们总是习惯性地仰望那些意气风发的佼佼者，满心期许自己以后也能成为那样耀眼的存在，却仍是会在不经意间，下意识地忽略，除了个别依靠着运气与天赋走到这一步的人以外。
任何的其他人，想要抵达那般的高度，势必是要蹚过一条荆棘遍布、鲜血淋漓的崎岖之路，要去承受数不清的痛苦与煎熬。无论是武道之路，还是任何其他的道路，道理都是一样的，没有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成功。
......
陈宇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那笑容中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所以啊，如今的你们满心羡慕、仰头注视着这般风光无限的我，可你们又怎会知晓，那时深陷泥沼的我，又何尝不是在眼巴巴的羡慕、仰望着那时意气飞扬的你们呢？”
“哪怕不是你这个人，但是你与生俱来的那些优越条件，就足够让我可望而不可及了--出众的武道天赋、温暖支持的家人、源源不断的资源......桩桩件件，皆是我曾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
......
陈宇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眼前的一片大树，望向远方混沌不明的天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又透着深入骨髓的落寞。
“就这样，你能想象吗？我以前所渴望过上的那种波澜不惊，人人歆羡的平静生活，于之后的我而言，却是变成了一座永无天日的可怖牢笼。”
“我就像是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脑子里面只剩下逃离的执念。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每一天，我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林城在远处向我招手，我的灵魂一直都在怒吼着要挣扎出去，去得到那无比强大的实力，去干掉我所仇视的一切。”
陈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轻轻的摇了摇头：“可现实却如同一盆冷水，无情的浇灭了我的所有希望与幻想。我空有一腔复仇的热血，双手却是软弱无力，找不到任何能撬动这牢笼分毫的支点。”
“更不用说将它一举击碎，环顾四周，也没有一只援手伸来，也没有一声安慰抵达耳畔，我孤独的置身于黑暗之中，无人问津，无人在意。”
“无数个夜晚，万籁俱静之时，世界都陷入了沉睡，而我却还是醒着，独自守着白日里撞得鲜血淋漓的伤口。伤口传来的刺痛提醒着我所遭受的挫折与命运的不公，我只能默默舔舐，把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都和着泪水咽进肚里。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继续强撑着麻木的身躯，佯装无事一般，再度朝着那坚不可摧的牢笼撞去。”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每一回的冲击换来的都是更沉重的回击。那牢笼仿若被施加了魔咒一般，日复一日，坚固如初，甚至还变本加厉，每一天出现在我眼前的，都是一座更新、更难以逾越的禁锢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