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坤以为这是他提的条件中最好达成的了,居然得了这么坚决的一个拒绝,气焰刚压下去,又窜了起来:“他不认错,你谈什么和解!那别谈了,我去验伤,该怎么告怎么告!”
“那你去验吧。”
莫爱轻飘飘丢着这么一句,冷着脸出了调解室。
身后民警还在劝她回来,徐律师和梁沐沐也没拦住她。
程景行见她这副样子出来,料想是谈崩了。
徐律师过来给他说了调解室里的情况。
徐律师说:“孔庆坤去验伤,就算是个轻微伤,够不上刑拘,但没拿到谅解书,孔庆坤还是可以提民事诉讼,许天来很可能被判拘留罚款。万一他验出个轻伤以上,够刑拘了,对许天来更不利,要我再去跟孔庆坤谈谈吗?”
程景行抚了一把下巴,嘴角带了点笑,微微摇头说:“小事情,不用谈。”
徐律师愣怔一下,“您需要我准备应诉吗?”
“他想告,就让他试试吧。”
程景行俊朗眉眼压了层冷霜,声音如寒冰破雪,他轻拍徐律师肩膀,大步跟上已走出大门的莫爱。
叶沁沁带着许天来等在门口。
见莫爱过来,叶沁沁说:“警察说天来可以不留在这里,但事情解决之前不能离开下榻的酒店。”
许天来情绪平静多了。
他也不是全然无伤,眉骨上有一道抓痕,一张帅脸,挂了彩,更添一份匪气,看到莫爱脸上阴云密布,像根弹簧弹了起来:“那家伙为难你了?”
莫爱掐住他的手肘,说:“走,送你回酒店。”
“等等!”梁沐沐一路小跑追了出来,她看一眼许天来,对莫爱说:“莫小姐,让天来先回去,我们谈谈。”
许天来不高兴了,说:“你们别把我当小孩,你们要说我的事,让我自己做决定。”
程景行刚走近,正巧听见这么一句,居高临下看着眼许天来,“大人说话,你回去洗洗睡。”
说完,还不忘回头交待何岳:“用我车送他回去。”
“我艹,你特么到底是谁?凭什么管我的事!”许天来往程景行这边冲过来,之前就被这人按柱子上了,他从没被制得这么不体面过,这口气到现在也没咽下去。
“想跟我动手,再练两年吧。”程景行拿出火机和烟,走去旁边点烟,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许天来还要凑过去,莫爱马上抱住他肩膀,说:“你跟沁沁回酒店,我等会去找你,听话。”
今天够对不起莫爱了,许天来不想再违背她的意思,给程景行一个“给我等着”的眼神,乖乖跟叶沁沁坐上路边水蓝色的欧陆。
已是晚上九点,警局门外的绿化带阴森诡异,不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徐律师已经回去,程景行在不远处抽烟。
梁沐沐拉着莫爱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徐律师说的你都听到了,孔庆坤不答应和解的话,天来会留案底的。就算只是拘留几天,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的,不如我们多赔点钱,不让天来录道歉视频,也不写道歉信,只口头去道个歉,好不好?”
莫爱抽回自己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冬夜的风冷到了骨子里。
她说:“柏崖的校舍坍塌,死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天来的表弟。”
梁沐沐愣住,说不出话了。
“是他把他弟弟的身体从废墟里抱走的。”
莫爱想到那个柔软幼小的身体抱在手中的感觉,一瞬没忍住,带了哭腔,落了泪,“他弟弟才七岁,抱起来的时候……手脚都是断的,血溅了他一身。”
梁沐沐双手捂住自己的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莫爱用手掌利落地抹掉脸颊的泪,说:“让他去跟那种人道歉,我做不到。他还那么小,我不可以让他觉得坚持正义的事是错的,他为他弟弟讨回公道也是错的,更不可以让他觉得,做个有情有义善良正直的人是错的。我可以替他去道歉,去录视频,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我愿意为他做这一切,这个头我可以低,但他不可以。”
程景行的烟夹在指间,已蓄了大半截烟灰,在风中摇摇欲坠。
一口气说了太多,莫爱感觉冷风不停随着气息往身体里灌,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对正羞愧找解释的梁沐沐说:“我知道你是为他好,我也很感激你不带偏见地去看他,资助他,我相信会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件事的,今天就先这样吧。感谢你过来,梁小姐,我先走了。”
莫爱没跟程景行打招呼,直接去路边打车。
她想去看看许天来,怕他晚上又做什么傻事。
程景行掐了烟,给梁穆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梁沐沐。
“景行哥,我……是不是很过分,刚刚说那些话,像不像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的傲慢?”梁沐沐耷拉着脑袋问程景行。
程景行安慰说:“你能过来就已经很好了,别瞎想。”
梁沐沐侧头看向程景行,他目光半点没有匀给她,而是看着路边正在伸手拦车的莫爱。
她心里像咽了一颗烂掉的樱桃,酸苦难耐道:“景行哥,你和莫小姐……”
一辆空车停在了莫爱身边,程景行没听清梁沐沐的话,立即对她说:“在这等你哥来接你,下次见。”
说罢,他脚步轻快地跑到路边,在莫爱准备带上后车门的那一刻,扶住了车门。
莫爱一惊:“你干什么?”
程景行一把拉开车门,人高马大地往里挤,莫爱被他平行推进后座中间的位子。
“啪”一声,车门关了。
“师傅,镜月湾酒店。”程景行对司机说,宛如是自己打的车。
司机回了句“好嘞。”
车内空间狭窄,莫爱保持着被他挤到姿势,硬挺着板正的坐姿不退让。
程景行身材高大,她完全没有给他让空间的意思,斜着眼瞪他,嘴唇轻微抖动,以无声反抗他的强势介入。
程景行乐得看她这副表情,她的肩膀咯在他手肘部位,他伸不得,也屈不得,哪哪都没法舒展。
他干脆张开双臂,打开怀抱,笑说:“你要想靠我这么近,我可以抱着你,比这样挤着舒服。”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好似这种让女孩投怀送抱的手段平时没少用,脸不红心不跳的。
莫爱横他一眼,挪去右边的位子上,把脸转向车窗,“你跟着我做什么?”
“拿车,”程景行长腿伸展开,“我的车送你孩子去酒店了。”
这话,莫爱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刚在调解室的事还在她脑子里喧嚣,她头疼欲裂,没精力跟他耍嘴皮子,只得闭目养神,不去管他了。
车转过三个路口,广播里一直放着伤感情歌。
莫爱始终能感觉到程景行的视线。
他身上的柏木味道在夜里更浓烈,伴着他的体温,一阵阵向她袭来,总是打断她为许天来想对策的思绪。
“学校坍塌的时候,你也在吗?”他的声音柔而轻,如羽毛抚雪,问得格外小心。
莫爱彻底停下思考,低低地“嗯”了一声。
“受伤了吗?”
“没有。”
她的睫毛轻微抖动,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