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简陋,宁绝在天乾的守护下睡了个好觉,虽然第二日醒来时,腰间的疼痛越发明显,但看到外面明亮的山色,他心头疲累尽消,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真好,又是新的一天。
天乾盘腿坐在灭了的火堆边,安明玧服了药果然没死,他倚着庙里的柱子闭目养神,在听到宁绝坐起的声音后睁眼。
“醒了?”
他扬起苍白的唇,下巴上的青茬昭示着他这一夜的难熬。
“殿下早。”
宁绝慢慢站起来,扯动腰间皮肉,那入骨的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天乾敏锐的眼神看过去,担忧问:“公子怎么了?”
宁绝摇头:“昨夜摔了一下,有些疼。”
他轻轻揉捏伤处,天乾起身上前,想给他检查一下,手伸出去又停住。
不知想到什么,他犹豫着收了手,只问:“要紧吗?”
“无碍,别担心。”
宁绝站了会儿,等习惯了疼痛后,才走向安明玧。
“殿下,好些了吗?”他站在面前问。
看到他半边身体上干涸的血迹,安明玧点头,笑道:“托你的福,死不了了。”
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真的从阎王殿把他给抢回来了。
“没事就好。”
宁绝转头看向庙外:“此处距离营地不远,殿下若能走,我们就赶路吧。”
“你要跟我回营地?”
安明玧有些惊讶,他这一路都想跑,如今有机会了,怎么还要跟着他?
宁绝垂眸,对上他得视线,说:“潞城情况未明,我们没有落脚之处,看在昨夜的份上,殿下能否先收留我们两日?”
是收留,并非挟持。
安明玧沉默,虽然宁绝救了他,但他内心还是无法释怀先前那些事,放他们离开就算了,把人领到家里,就在眼皮子底下,还要当客人对待,这未免有些难为人。
“宁绝,我……”
安明玧张嘴,刚想说他没那么大度,但话还未出口,就被宁绝及时打断。
“殿下不同意也无妨,只是这一路坎坷,昨夜那群黑衣人可能随时卷土重来,殿下一个人,路上要小心。”
他虽然用了药止了血,但要是没休息好就再度动武,那只怕再来颗保命丸也保不住他这条命。
这略带要挟的提醒,让安明玧眉头一皱。
“罢了。”他无奈叹息:“随你的便,我也阻不了你。”
捂着伤口站起来,宁绝脱了外衫披到他身上,挡住了他那满身脏兮兮、破烂不堪的碎布条。
三人离开破庙往西去,因为安明玧伤重,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花了近两个时辰才慢悠悠到了军营门口。
离开之前,安明玧留了一千人守在此地照顾安仲贤。
但此时此刻,偌大的军营不见任何活物,无人巡视,无人望哨,无人镇守,了望台空无一人,赭色的帐篷里鸦雀无声,就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联想到昨夜的黑衣人,安明玧脸上第一次生出三分慌乱,他抿着苍白的唇,忍着浑身痛意,跌跌撞撞上前。
“贺文,贺文。”
他喊着留守副将的名字,走到一个营帐前,一把掀开布帘,里面一览无余,沙盘桌椅都在,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跟他离开时并无不同。
不安的情绪加重,安明玧急忙朝儿子的营帐走去。
因为着急,他踉跄了几下,宁绝和天乾都跟在身后,看着他心急如焚,他们对视一眼,并未上前阻拦。
一路上,安明玧仔细看了看周围地上,好像是被人刻意打扫过,所有痕迹都不复存在,连脚印都没留下。
走到正中心,他看向主营旁边的帐篷,帘子依旧落下,他怀着忐忑的心走上前,重重的呼吸吐出,伸手撩起布帘一角。
“咻。”
一声破空轻响,凛冽的箭矢猛然射出,安明玧早有防备,微微侧身轻松避开。
然,随着他动作的同时,两柄长剑划破帘子对着他面门袭来。
安明玧脚尖一点,飞身后退避让,只是因为伤重,他一动内力,体内便翻涌不止,随着身体落地,他也感觉到了喉间腥甜。
忍着不适,他锐利的目光看向那营帐之中。
一群穿得五花八门、执剑带盾的队伍冲了出来,他们对准安明玧,快速把人围在中间。
一整个营帐,冲出来百余人,而他们,只围着安明玧,却把他身后的宁绝和天乾隔在了后面。
一时间,无数种念头浮现在脑海,他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到人群后的宁绝身上,那眼神里,有询问,有不解,有愤恨,也有杀意。
“宁绝,是你?”是你的主意吗?
“殿下,抱歉。”
两个字,说明了真相。
宁绝叹气,上前两步,说:“你的能力,实在让人恐惧,在事情未定之前,我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所以,这里的人不能留给你。”
恩将仇报之举,他自知有愧,只能揖手俯身一拜,带着歉意说:“职责在身,我不得不如此,还请殿下……见谅。”
见谅……
呵。
真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毁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如今连这仅剩的退路也不给他留,这叫他……如何见谅?
“宁绝,你心够狠。”
安明玧捂着腰间渗血的伤口,虚弱的脸上好似瞬间苍老了数倍:“或许昨夜,我不该救你……不,是不该信你,那日在雅音阁,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一步错,步步错。
怪他识人不清,怪他自作聪明,如今这局面,也算是他自食其果。
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受伤的安明玧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是他不明白,明明这一路上天乾可以轻松擒下他,为何他们不动作,非要等他入了营,自己步入圈套?
安明玧嗫嚅了两下,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总觉得那答案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
宁绝看了他半晌,见他没有反抗的举动,便上前走到换了粗布麻衣的闻卿竹身边。
他说:“清宴,请三殿下入营,再找个军医来吧。”
闻卿竹歪着头满目疑惑:“不给他锁起来吗?”
早听闻这位三殿下武艺超群,宁绝也不止一次跟他说起对方的厉害,他本还想着,这样的危险人物,肯定要费很大一番力气来对付,他都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还给特意寻了专门用来锁住高手武功的琵琶钩。
而这一切,都因宁绝一句话成了无用。
“他受了重伤,没力气再兴风作浪了。”
宁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况且,昨夜他救了我一次,我总不能把救命恩人锁起来吧?”
救命恩人?
闻卿竹越发懵了,不过他抓住了重点。
“你昨夜遇险了?”他看向一旁的天乾:“怎么回事啊?”
天乾低头不语。
宁绝道:“已经无碍了,我也没伤着,就是三殿下,他那一身伤,几乎都算是替我受的。”
所以,他才会替对方求情。
闻卿竹看了眼站都快站不稳的安明玧,微微点头,倒也没难为人。
他抬手示意,众人放下武器,纷纷后退一步。
“安……安明玧对吧?”闻卿竹仰着脖子喊道:“既然你救了宁绝一次,那这次我也放过你,此情就算两清了。”
他抬手唤来个小将:“找个营帐让他休息,叫军医给他看看伤,再派两个人伺候着,别让他死了。”
说着,他又看向安明玧:“对了,你儿子也没事,你若想见他,待会儿我让人带他过来。”
总归是救命恩人,闻卿竹对他印象好了许多。
安明玧瞪着眼睛没说话,他心中恨怒交加,不过碍于自己儿子在别人手上,自己又身受重伤,只能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