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被潮水一下吞没又一下推回沙滩,反复冲刷着我的大脑。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见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撑起身子,脑袋一阵眩晕,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的骨头也像散了架,酸痛不已。
我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手,看着伸出来的手,眼神有些出神。
我发觉自己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掀开被子,双脚落地,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
我赤着脚走到过道,还没等我走拢客厅,父亲的声音就在安静中沉沉响起。
“一会儿等她醒了,你不要再说刺激她的话了,你看看她身上的伤!”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母亲的声音尖锐而刻薄:“你这说得,像那些伤是我弄的一样!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贪玩,我都说了让她不要跟那些人接触,她但凡把我的话听进去半分,都不会是这种结果!”
“你又来了!一知她还只是个孩子,你看看脸上那几道伤口,要是留疤,你让她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她和这些人耍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这种后果?自己一个心眼不长,出了事再来后悔,我能怎么办!”
“你!……我跟你说不清楚!”父亲冷哼一声,似乎放弃了继续争辩。
我沉默着走进客厅,“爸爸。”
父母同时抬头看向我。父亲立马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好点了吗?”
母亲则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臂,别过脸去,一脸冷漠。
“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们了?”
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我跟你妈两个大晚上的拿着手电筒把整个小镇都快翻遍了,你都去哪儿了,还把自己身上弄那么脏,最后还是他们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巷口晕倒了……”
我眼神看向母亲,她依旧傲然地将脸别过去,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些在黑暗中翻涌的恐惧和绝望。
此刻都化成了苦涩,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咽下所有解释和哭诉,缓缓开口:“只是跌了几脚,我没事。”
父亲见我只吐露几个字,神色尴尬了一下。
他扭头在我与母亲之间反复徘徊了几眼,最终悄悄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母亲现在气性还没下来,要不你先认个错?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认错?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刚醒过来,父亲竟然下意识第一反应是让我认错?
认什么错?错在我不该跟张小彬做朋友?
错在我不该相信他们?
错在我不该出生在这个冷漠的家庭?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的确有些唐突,父亲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也没事,要不先吃点饭再说?一天没吃饭,一定饿坏了吧?要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父亲在我眼前讨好着,这些宽慰的话却因为刚才那一句“认个错”,瞬间从温馨变得无比讽刺。
我摇摇头,对父亲说:“父亲,我不饿,我想去洗澡。”
“洗澡?……好好好,去吧。”父亲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我转身走向浴室,关上门,反锁。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冲刷着我身上的污垢和疲惫。
我闭上眼睛,任由水流肆意流淌,脑海里却不断闪现着自己遭遇的一幕幕。
竹林里,林荫道里……
那些作乱的手,不堪的嘴脸,萦绕在耳边的嘲弄……
我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想将这些挥之不去的画面,连同身上的污垢一起洗掉。
我一次比一次用力,直到将整个身体搓到遍体泛红。
但我仍然觉得不够,我还是觉得好脏。
我恨不得将整块皮都搓下来,撕下来,扯下来。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越想要甩开这种屈辱感,它们却越像是甩不掉的牛皮藓,死死黏在我心口。
身上的伤口因为沾水再次刺痛起来,嘴角拉扯的疼痛让我稍微唤回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