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意亚叶那充满疑惑和好奇、显得有些古怪的眼神,凯尔希微微低下头,用轻柔而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其实,我是由那家伙抚养长大的,因此,对于他的性格,我恐怕要比你们所有人都了解得多。”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她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仿佛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接着继续讲述道:“从我拥有记忆的时候起,他便是这样一个人——脑子里似乎永远装着数不清的事情,不停地思考,想得太多太杂。而且,他还总是下意识地去为身边的每一个人着想,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然而,轮到考虑他自己时,他却把自己的优先级放到了极其靠后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最后。常常因为过度操心他人的事情,把自己逼迫到几乎无法喘息的地步,但即便如此,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我行我素。”
听完凯尔希的这番描述,坐在一旁的亚叶轻轻端起桌上的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轻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评价道:“看来,那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啊!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毕竟,跟随凯尔希学习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非常清楚像以默那样的性格,如果长期如此下去,最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凯尔希微微眯起双眸,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远方,缓缓开口说道:“无论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干员们,还是我本人,甚至是我所结识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其实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想要取悦自身的时刻。更确切地讲,据我的观察和认知,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他们终其一生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都是围绕着自身利益与需求展开的,说白了就是在为自己而活。”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将视线转向一旁的亚叶,轻声问道:“不过,博士可不是如此这般吧?”
亚叶轻轻颔首,语气坚定地回应道:“确实如此,老师。凭借我对博士长久以来的熟悉程度,我深知他并非那种以自我为中心之人。”
凯尔希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之色,缓声说道:“是啊,他……仿佛从未有哪怕短短一分钟的时间是真正为了他自己去生活、去抉择的。虽然他总是能够由内而外地为身旁的每一个人感到由衷的喜悦,而且他那如春日暖阳般的温暖关怀,可以毫无保留地洒向任何需要的人。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他偏偏常常会忽视掉那个最应该被照顾和关爱的对象——他自己。”
亚叶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专注而认真,她思索片刻后,轻声问道:“或许,博士就是那种只要看到别人开心,自己也会由衷感到快乐的大好人吧?”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曾这么认为。”凯尔希轻轻耸动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缓缓说道,“然而,直到那一天,当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他伤害自己身体的时候,当我站在距离他如此之近、近到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颤抖和痛苦的地方时,我才猛然惊觉,那些曾经在我眼中理所当然的悉心照料,那份能够让我心安理得甚至不愿离去的温暖,其背后所隐藏着的,竟是随着时间流逝越想便越觉得几欲将我逼入疯狂深渊的极度疲惫与无法遏制的愤怒。”
“疲惫?愤怒?”亚叶满脸疑惑,显然对于凯尔希口中描述的情景感到十分费解,不禁追问道。
“没错。”凯尔希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亚叶的疑问,紧接着进一步展开解释,“那是一种如火山喷发般源自于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着的对自我的愤怒,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吞噬殆尽;同时也是一种如同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对周围所有事物所产生的深深疲倦感,似乎已经淹没到了脖颈处,令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然而,令人惊叹不已的是,他竟然能够将这一切掩饰得天衣无缝,就好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把真实的情感隐藏在了层层帷幕之后。
以至于不仅仅是旁人无法窥探到其中的端倪,甚至就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察觉到这份情绪已然像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多,直至到达如此严重、几乎快要失控的地步。”
亚叶那张白皙的面庞上缓缓地浮现出些许迟疑之色,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也变得有些迷茫起来。她微微咬了咬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开口说道:“对不起,老师,对于您刚才所说的这些话,我真的感觉非常困惑,实在难以做到完全理解……”
凯尔希静静地凝视着亚叶,轻轻地耸了耸肩,然后缓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其实连我自己也并不太能真正理解这种复杂而又深沉的情感。但是后来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慢慢地也就有了一些感悟。”
听到这里,亚叶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敬爱的老师,急切地追问道:“那么,如果我想要尽快地去理解这种情感,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只见她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目光坚定无比,充分显示出了她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强烈决心。
看到亚叶这般模样,凯尔希不禁稍稍惊讶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略微思索了一番,然后回答道:“嗯……或许你可以试着主动靠近他一些,与他建立起更亲密的联系。比如,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之类的举动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亚叶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离开了凯尔希的办公室,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凯尔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她眼里,干员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想去干涉太多。
她继续自己的工作。
……
当亚叶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出凯尔希的办公室后,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一个身影,这令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小……小丽萨?”亚叶声音颤抖地喊出这个名字,目光紧紧锁定眼前那个身着精致洋装、正不安地揉捏着裙摆的干员——铃兰。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然而,铃兰并没有立刻回应亚叶的疑问。她只是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亚叶的眼睛,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我全都听到了。”稍稍停顿片刻后,似乎怕亚叶没听清楚一般,又咬了咬嘴唇,再次重复道:“你和凯尔希医生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
……
就在不久前,铃兰满心欢喜地去找默,想要提醒他兑现之前许下请自己吃小蛋糕的承诺。可正当她快要走到默的办公室门口时,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亚叶愤怒的大喊声。
突然之间,一股强烈得如同电流一般的直觉猛地涌上了铃兰的心间,那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向她发出严厉的警告:一场至关重要的大事即将降临!没有丝毫犹豫,铃兰凭借着本能迅速地闪身,如鬼魅般灵活地躲进了身旁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匆匆忙忙地出现在了眼前——正是凯尔希。她的步伐显得有些仓促,似乎正被某件紧急的事情所催促着。
就在这时,亚叶也缓缓地从默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凝重,与凯尔希相遇后,两人立刻展开了一番长时间的交谈。然而,这一切都没能逃过一直躲藏在一旁的铃兰的耳朵。尽管距离稍远,但她还是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努力捕捉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生怕错过任何关键信息。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却令铃兰惊愕得瞪大了双眼。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会叫出声来。因为她竟然看见自己一向尊敬有加的博士,毫无缘由地开始用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撞击着面前的桌子!一下又一下,那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铃兰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直到默最终因力竭而沉沉睡去,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她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默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但无论如何,她都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位陷入困境中的默。
几乎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冲动,铃兰悄悄地跟在了亚叶和凯尔希身后。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这两个人一定知晓其中的内情。或许只要跟着她们,就能找到帮助博士的方法。
于是,她偷听到了一切。
……
望着眼前那目光坚定无比、宛如钢铁般不屈不挠的小铃兰,亚叶不禁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随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要知道,亚叶能够有幸成为凯尔希的学生,所凭借的绝非仅仅是运气或者其他外在因素,而是她那聪慧过人的头脑。正因如此,对于铃兰此刻心中所想,亚叶又怎会毫无察觉呢?
以亚叶对铃兰的深刻了解,她深知铃兰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要帮助默罢了。
事情已然发展至此,局面已定,就如同那已被砍伐并制成舟船的树木一般无法再恢复原状,此时的亚叶就算心有不甘,又还能做出怎样的举动来改变这一切呢?
想到此处,亚叶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揉捏起铃兰那柔顺的头发,并语气温柔地叮嘱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接下来,你一定要乖乖听我的话哦,可以吗?可爱的丽萨。”
听到亚叶这番话语,铃兰那张原本紧绷着的小脸瞬间绽放出一抹欣喜若狂的笑容,她忙不迭地点着头应声道:“嗯嗯!我一定会听话的!”
就这样,两人一同朝着默的办公室走去。当她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亚叶不由得再次抬起手轻抚额头,同时又一次深深地叹息起来。
入眼之处,满地皆是令人毛骨悚然、触目惊心的血污!那猩红的颜色,宛如一幅由鲜血绘制而成的恐怖画卷,无情地铺展在脚下。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在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惨烈场景,让人不寒而栗。
再看那张原本应坚如磐石、固若金汤的 d32 钢办公桌,此刻却已是面目全非。它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且纵横交错的放射状裂痕,那些裂痕犹如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整张桌子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彻底崩解成一堆废铁。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一个身影安静地沉睡在裂纹的中心处。他便是默,此刻正紧闭双眼,面容沉静如水,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若非如此,单从外表来看,他简直与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无异,说不定早就被人误当作亡者送进焚尸炉里去了。
这时,亚叶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房间。看到眼前这混乱不堪的景象,她不禁皱起眉头,但还是迅速行动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屋子。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血污和杂物,走到办公桌前,将散落在上面的文件和物品一一整理好,放入抽屉中。接着,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着桌面和桌腿上的血迹与灰尘。
一边忙碌着,亚叶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哎呀呀,博士啊博士,您看看您把这屋子弄成什么样啦?再这么下去,您可就要成为咱们罗德岛的卫生吊车尾咯!唉……不过没关系,这次就先由我来帮您收拾吧。但剩下的那些角落,您可得记得在空闲的时候好好清扫一番哦,不然下次可没人愿意帮您啦!”
尽管明知此时的默早已进入梦乡,根本不可能听到自己说的话,但亚叶依旧自顾自地念叨着,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歇。
听到她的话,同样在收拾屋子的铃兰嘴角上扬,笑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亚叶,是个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