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话,让我忍不住泪目。
我猜他说出这些,陆战必然不知道。
那位老哥,风流过,疯癫过,有时候真的很离经叛道,但无论我还是周林,得承认他是个体面人。
追爱他比谁都勇敢,哪怕放手,也不想给别人添堵。
他像一股狂风袭来,猛烈带着压迫感,他又像一阵清风离开,润物无声不留下负担。
曾经,他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企业家,要钱有钱要名有名,被人陷害一朝破产,即便自己孑然一身也不愿欠父老乡亲一分一厘。
在我青山村房子里,那个跟我说周林能给我的,他一样可以给我的陆战,终于在自己生意破产之后,悄然离去。
不是不爱,只是他不想拖累!
我行,全世界跟我沾光,我不行,也绝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这就是陆战,疯癫风流张扬甚至嘚瑟,但他是真的爷们儿,纯爷们儿!
纺织厂那次,是我俩的不期而遇。
与我而言,只是一场普通的重逢,可与他而言,却是上天恩赐的机会。
他以他的方式守护,面对郭高挑衅时,他选择隐忍,但当那小人针对我时,他却毫不犹豫挥起拳头。
他用了点小心思,让我成为他的邻居。
那道快被踩平的大墙,刻着他心之向往,只可惜我早已心有所属,他付出的一切,我都只能选择拒绝。
我知那残忍,但比起给予希望又失望,果决对彼此都好。
我的爱人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与周林床榻缠绵时,他劈了一夜木头。
我知,他想劈的不是木头,是那颗他送出去,无法收回来的心。
他用玩世不恭掩饰悲伤,用闹妖掩饰崩溃,我何尝不知何尝不懂,可我不能心软,我不可以让他越陷越深。
那件小花标短袖乌龙事件,让陆战下定决心退出。
如小王所说,他的事业不只在这, 或者说他停滞事业,就只为了守着我这个注定不会爱上他的女人。
他说他去找女朋友,去过二人世界,老天却让我跟周林在同一天碰到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
是天意,都是天意。
但我跟周林没有戳破,这是给陆战的体面。
他走了,曾经叱咤乡里的民营企业家,如今又回归事业。
我相信,以他的格局,他的智慧,他的人品,无论做什么,必然会在他的领域发光发热,成为最亮的那颗星。
小王揉揉红肿的眼睛,突然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唐姐,你说我们老板,他还会回来吗?”
我笃定的点点头:“会,一定会的!”
因为陆战的事儿,那天晚上我的情绪都很低落。
周林知我心情,也始终保持沉默,只是在我身边一直守候。
突然,周林好像想起什么,抓住我的手“小婉,我们休息几天,回青山村看看吧!”
“诶?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我早就想这样!小婉你总说等有时间等有时间,一个收购站,我们已经忙的脚打后脑勺,若是等那两个再开业,我们还会有时间吗?”
“可是周林……”
“别可是了!小婉,人生无常,拥有的时候总觉得理所当然,可谁又知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像从前那样,关上门过日子,谁都不理,谁都不管……”
这样任性的话,一点不像周林说的。
我知他心底压着很多事,就像我早早有预感,即便这次重逢他说不走了,也不知哪天离别又会到来?
我笑笑,摸摸周林的脸“嗯,回去!”
“真的?”周林笑的像个孩子,抱着我这顿亲。
“唐婉不骗周林!”我凑在他耳畔低语。
他也咬住我的耳朵“嗯,周林也不会辜负唐婉!”
我俩抱了好一会儿,我从他怀中起身,走到窗前。
“回去可以,不过事儿不能扔了不管!”
我这一句,周林的脸上又面露失望之色。
“小婉你刚刚不是还说……”
我笑,凑到他面前用手指堵住他的唇“回去肯定回去,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走之前,咱们找个能看堆儿的,人可以走,买卖不能停。周林我说过,你为我放弃那么多,我必然要把日子过起来,你可以是我的依靠,我也可以做你的码头……”
周林笑了,眼眶却也开始泛红。
他又一把将我揉进怀中“小婉你不必那么辛苦的!”
我在他怀中摇头“不,我这样很幸福!有你就很幸福!”
我说找个人看堆儿,一开始心里也是有人选的,就是之前黄生的那个表哥,那小子之前是跟他媳妇儿一起收破烂的,后来他媳妇儿怀孕胎位不正,就得在家养胎,他每天得往外跑,顾头不顾尾。
我想着,如果能让他来帮我看着收购站,他媳妇儿也能接这来,他一边看收购站一边照顾他媳妇儿两不耽误。
我想的是挺好的,可谁知等我第二天找到黄生,那小子却是满脸愁容。
“唐老板,这事儿现在来看是不行了。”
“咋了?出什么事儿了?”
小黄生叹息一声“哎,别提了!我那表嫂流产了,还子宫脱落,这个孩子没了,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这事儿他们两口子过不去,就都喝药了……”
“啊?那人没事儿吧?”
“问题不算大,幸好买的是假农药,人救过来了,不过也需要休养一段,前天已经被老家人接回去了!”
“这样啊,人没事就好!”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谁能想到这层,谁又知道会这样?
我希望老天爷保佑那可怜的小两口,能想开能度过这难关。
而我眼前的问题,也只能再从长计议。
答应了周林回去,这下没了接手人,时间又要往后拖延。
我这急的嘴上起泡,谁知那天下午,周林却领回来个身强力壮的小年轻。
“小婉,我找到人了!”
“啊?这么快!”
我不知道他在哪找的人,但我嘴上没说,心里却是隐隐担忧,这突然外面抓的人能行吗?
但当周林把那小伙子领进屋,我看到那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年轻面庞时,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小婉姐!”
那一声爽朗的声音,让我振奋心神。
我猛的起身蹿过去,伸手摸摸那小子的脸。
“你是……小矿工!你咋变样了?我差点认不出了!”
那小子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嘿嘿!都这么说,我也没想到,过了十八还能窜一窜,姐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精神多了!”
“精神,太精神了,精神小伙儿!”
曾经那个骨瘦如柴的偶尔还流鼻涕的埋汰小子,如今已经出落成强壮的小伙子,比起两年前的稚嫩,这会儿脸上也有点肉了,胳膊大腿一摸也结实的很,关键这个头,之前一米六多点,如今保守也得一米八。
我俩寒暄之后,周林笑着拍拍小矿工的肩膀。
“小子,以后给你姐打工,愿意不?”
小矿工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我活了二十岁,最佩服的两个人,一个是周林哥你,另一个就是我小婉姐!能给小婉姐干活,不给钱我都愿意!”
我笑笑“不给钱可不行,都这么大了,以后不娶媳妇儿了?”
被我这么一说,小矿工脸一红“嘿嘿!那都听小婉姐的!”
“嗯,那这两天你就先了解了解,等你学差不多了,我跟你哥出去办点事儿!”
“行!”
人是找到了,小矿工曾经也是我的死党,他给我看收购站我放心。
但他毕竟不像黄生表哥干过这行,我怕他一时半会儿上不了手。
可谁成想,这小子特别上道,我一说就会,外人来送货,称重算账也明明白白,就连纸壳子浇水,金属里藏土这些都门儿清。
破烂儿金送来一三轮纸壳子,外面看着挺好,这情况有时候我都会疏忽,可小矿工注意到三轮车上的水,愣是把最中间的一大捆纸壳子给挑开。
他没有直接指责破烂儿金,而是用了个迂回的方法“大哥,你这是让人忽悠了吧!干咱们这行风吹日晒的不容易,可得眼睛睁大点啊,要不然这一天不白干了!”
彼此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小矿工那么说,破烂儿金反而不好意思。
那平时嗓门最高脸皮也最厚的家伙,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诶呀,老弟,还是你年轻眼神好,我这岁数大了眼睛咋还不行了呢!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我……我把那些湿的拉走!”
这话说的好像挺像那么回事儿,但我太明白这帮人了,今天拿走,明天再掺进来,里外里都一回事儿。
不过还不等我说话,小矿工很快又把话拉回来“大哥不用了!都是老主顾了!这样,纸壳子我正常收,扣你点杂质,也算老弟帮你承担点损失,不过下次,这货咱可不能要了!”
一听他这样说,破烂儿金点头如捣蒜“行行行,老弟都听你的!”
之后小矿工按正常价格结算,又扣除了一部分杂质,这样送货的心里不会不舒服,收货的也有得赚,反正破烂儿金这帮人浇水也没数。
等货送完了,我去送送破烂儿金,这老哥一个劲儿的冲我竖大拇指。
“唐老板可以啊!你精明就算了,咋找的伙计也都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我的脸上顿时闪现老猫般的笑容“还行吧!都是自家兄弟,能差哪去?”
“诶?兄弟,他是你弟?”
我点头“嗯,表弟!所以啊老哥,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可别惦记忽悠我弟,不然我回来找你算账!”
“不敢不敢,唐老板就你这小老弟这么精明,我有那心也没那么本事啊!哈哈哈……”
关于小矿工的事儿,我问过周林,周林说他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我俩问起小矿工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儿,他都是支支吾吾。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这两天观察看,这小子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冲动意气用事的小子了。
一个人突然的成熟,必然是经历过许多事。
中午我做了肉沫卤子,手擀面条煮了一大锅,周林跟小矿工两人一人拿个大号碗,抱着碗突突突……
等我第二锅还没煮好,人俩第一锅都吃完了。
我端上第二锅面条,我夹够了自己吃的,又把他俩的大碗填满。
“慢点吃,不够那还有面,我再做!”
“够了够了,小婉姐。快吃饱了,真香真香啊!这日子真好,我好久没吃这么好的饭了……”
只是普通的肉沫打卤面,就高兴成这样,也不只是这顿,从小矿工过来之后,我家的大米白面就下的飞快。
这小子每顿都跟饿死鬼托生似的,起初我只是觉得,他像周林一样只是喜欢我做饭的味道,但顿顿如此,好像又隐藏着点别的事儿。
这顿饭吃完了,大家的放下筷子,满足的打着饱嗝。
我突然很认真的拍拍小矿工的肩膀“说说,这一年多你去哪了?”
他突然目光闪烁,然后眼睛往窗外看“姐,外面来送货的了,我去干活了!”
这小子说着要起身,我嗷一嗓子,他愣是没敢动。
“别动!话没说完你别瞎打岔,哪来送货的,就算有,周林去收,你先把你的事儿交代清楚!”
我这话,把小矿工问的心虚。
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头不敢看我“小……小婉姐,没……没啥……”
这是真的挺犟的,不使点颜色,他是不会吐口了。
我猛的一拍桌子“你不说就走吧!我这不收不明不白的人!”
见我来了脾气,小矿工吓的整个人差点瘫在地上。
他带着哭腔“姐,姐你别撵我,我说,我说……”
我也不是想为难他,但这心里一直憋着事儿,他不舒服,我们也不舒服。
我还样装着严肃“说!”
“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是怕,怕我说了实话,你就真的不用我了,我怕你瞧不起我!”
我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你说啥呢?我为啥瞧不起你啊?”
小矿工看着我,那脸上写着为难与委屈。
一米八的汉子,明明已经是个硬朗的男人,可这会儿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小婉姐,我……我蹲过监狱,还……还是流氓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