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转向凌尧,神情无比坦然,“这是自然的。”
“凌少爷去了南边要亲自带着将士们种地,期间只怕会遇到许多未知的问题,这段时间,凌少爷有任何问题尽管来问。”
“我田二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对这样的眼神,凌尧也只能调整心绪,以大局为重。
“辛苦二姑娘了。”他在纸上写道。
田甜拱手,“那我从明日开始,每日在钱家庄子的七号大棚等你。”
凌尧点头,心想着,他一定会每日都去。
就当是最后和她相处的时间。
*
田甜其实心里是担心的,她怕凌尧再跟她提那些情意的事。
她已经坚决的拒绝了一次,若是他再提,她真怕自己没办法那么坚决。
但令她意外的是,凌尧竟没有再提。
一句,不,一个字都不曾提起。
他回到了初见时,一心学习种稻的态度。
之前,这次因为失语,他交流的法子更加安静。
这倒是让田甜十分不习惯了。
“你也要将育薯秧的过程教给将士们。”田甜边说,边侧头看向凌尧。
凌尧没有看过来,却赞同的点了点头。
田甜心中些许有些失落。
人啊,总是这么纠结。
她拒绝了他,怕他再纠缠。
可他当真不再纠缠,她又失望了。
凌尧仔细的看着田甜铺设好的红薯苗床。
一个个红薯微微斜着,紧靠在一起排列。
他除了用文字描述还加了图片,土壤,水份等都详细记录下来。
记录完,他把册子交给田甜以一个学生模样等着田甜的反馈。
田甜看着册子上的字迹,和给她写的心悦不同,字迹十分稳定飘逸,足见他此刻的情绪是平和。
“对,就是这样。”
田甜肯定道,将册子随手还给他,“这一个月一定要小心防冻。”
“像我这样做大棚是一种办法,去年覆稻草也算是保温的一种办法。”
“也可以覆盖其他东西,总之能起到保温的作用就行。”
凌尧心无旁骛的继续记录。
他和田甜的事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但红薯是大祁边境将士的事,是大祁百姓的事,凌尧还是清楚孰轻孰重的。
“二姑娘,你有事尽可去办,这里有我。”凌尧把写好的字条交给田甜。
没等她看完,他已经转到另一边去检查了。
田甜把字条握在手好,“好,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她不想继续尴尬的留着,脚步微微凌乱的离开了大棚。
这不正是她希望的结果吗?
她应该高兴啊。
为什么心里酸唧唧的?
大棚里,凌尧的伪装随着田甜的离开,瞬间瓦解。
果然,只有不提感情的事,公事公办才能得到她的回应。
既然是这样,那就继续这样吧。
*
每日薯秧的进展,都被凌尧的画记录了下来。
随着薯秧叶片和根须的增多,凌尧和田甜也慢慢迎来了分别。
采摘薯秧的方法十分简单。
在健壮的薯秧根部剪下,保留粗壮的根须就行了。
因为凌尧要把薯苗带去南边,路上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保证薯秧的生命力,运输全程都要给薯秧保持水分和温度。
田甜给了凌尧一些轻薄的地膜,覆在薯秧外…
*
到了凌尧离开这日,李怀远带着衙役送到了城门口。
凌尧面对着李怀远,眼神却跳过他的肩头往后看去。
魏邵元站在凌尧身后,眼神也没落在李怀远身上。
李怀远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拉回两人的注意力,“鹤鸣,你的伤还没好全,一路上要记得喝药。”
“魏侯爷,鹤鸣的伤就全靠你了。”
“到了南边,军营里有个名医叫郭庆,一定请他给鹤鸣看看伤。”
魏邵元忙拱手,“李大人请放心,魏某一定会照顾好少爷的。”
李怀远点点头,他看凌尧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的来到他面前,在他的肩膀上轻拍。
“鹤鸣,该出发了。”
凌尧的视线再次远眺...
李怀远叹息一声,“鹤鸣,大事为重。”
“这次去南边种红薯,事关重大,不可耽搁。”
“若事情办成了,功劳巨大,或许可以向姑父姑母提出心中所求...”
他的意有所指,被凌尧听了进去。
凌尧总算是回了神,点点头。
他转身,看到了身后的十几辆马车。
这些马车里有一大半是直接可以扦插的薯苗,还有一小半是田甜另外准备的红薯和稻种、土豆、玉米。
田甜的意思是,若是一路上...薯苗失水,到了南边没有了扦插的意义,那他可以用那些红薯自己培育薯苗。
若是沙洲那边的百姓也种稻子,那也可以让百姓们尝试种高产的稻子。
至于土豆和玉米,也可以在沙洲那边尝试着种一下。
如果种得好,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将士们可以开垦沙洲的荒地,多种一些。
他们吃不掉,还可以卖给她。
如此一来,可以获得更多的军备。
多出的这些军备,可以发给将士们做军饷,也可以升级将士们的武器或者各种待遇。
看到这些东西,凌尧忍不住又想到了田甜。
她为将士们想的很多...他都有些自愧不如。
在他看来,是他配不上田甜,而不是田甜配不上他。
不过没关系,他此去沙洲,可以把她所想的...慢慢实现!
“出发吧。”李怀远再次催促道。
凌尧重重点头,看向魏邵元,摆摆手,示意他出发。
两人转身...
“那不是田二姑娘吗?”
凌尧倏地转身,眼神问,“她在哪?”
*
田甜带着小四一路疾行...
“小四,快些。”
小四身上背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压得腰都要废了。
腿脚酸痛得不是自己了,只知道往前跑。
这个二姑娘也真是的...
既然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早点让凌少爷过来取一下嘛。
田甜站在南城的城门里,看到李怀远的背影,知道凌尧还没离开,她松了口气。
转身催促...“快点,小四...”
小四气喘吁吁...他也想快啊。
田甜一回头,看到了过来的凌尧,因为赶上了,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凌少爷。”
她把自己身上的包袱取下来,“赶上你真是太好了。”
“这些是我准备的干粮,在路上可以吃的。”
小四好不容易来到凌尧面前,开始把身上的包袱往下脱...
“凌少爷,这些东西...我们二姑娘从年后就开始准备了...”
田甜闻言立刻瞪了他一眼,“别说了,快把东西放下来。”
小四只好不再说话,继续把东西往下放。
“每样东西里我都放了做法。”田甜交代着。
这一个月来,她准备了腊肠、香肠、油炸面条、饼干、粉条,在路上方便吃的干粮。
又从茶楼里拿了一些冷冻的餐点。
这些东西全部都独立包装后真空封口了,可以放很久。
凌尧和魏邵元一路吃到沙洲都不会坏。
“谢谢你,田二姑娘。”凌尧心中温暖,掏出炭笔写道。
田甜吸了一口气,摆摆手,“不客气。”
李怀远在不远处看到,让一个衙役过去帮忙拿东西。
看着一个接一个包袱的拿回来,李怀远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人啊...
凌尧和田甜旁若无人的对视了好一会儿,似有万千的话要说,却都没有说出口。
“鹤鸣,该走了。”
李怀远第三次提醒。
凌尧往后退了一步,站定后对着田甜拱手、鞠躬...
不需要他说什么,田甜知道他是替南边的将士感谢她。
“凌少爷不必客气!快起行吧。”
凌尧直起身,深深的看了田甜一眼后,转身...
魏邵元扁着嘴,心中委屈极了。
田二姑娘来送凌少爷了,可是田大姑娘却没来。
哎...
不等凌尧上马车,田甜看向气息还没平稳的小四,“小四,我们回去吧。”
小四:“...”
*
自凌尧走后,白石县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李怀远和田甜开始忙碌了。
最主要的事就是云州府百姓种高产稻子的事。
云州府的府尹大人已经送来了信件,他们回去后就通知了其他县城的县令,让他们提前通知百姓,将田地翻整、施肥后,等待白石县的稻秧。
也就是说,田甜今年要育出整个云州府百姓要用的稻秧。
李怀远请了田甜过来。
他也知道,让田甜负责育出整个云州府百姓要用的稻秧...实在是为难她了。
不说这么多稻秧要用到多少稻子,就说育苗的苗床也得几百亩。
田甜的那些地是要种植蔬菜粮食的,她也没有收银子,总不能再让她用自己的地来育苗吧?
而田甜为难的点正是这里。
眼下她要开分铺,本就是要买田地的情况下,让她留出大面积的地来育苗,那是不现实的。
“我可以育苗,但不能在我的地里。”
田甜不卑不亢的看着李怀远,“李大人,白石县要用到的秧苗,我可以在我的地里育苗。”
“但其他县城和府丞的稻秧,得让各县城自己分配一块地出来。”
“我可以去其他县城育苗。”
她本来就要去其他县城买地,看铺子,正好...
“毕竟,这些稻秧精贵、脆弱,长途运输很容易死掉的。”
这是个好理由。
李怀远立刻表示,“好,那我给府尹大人写信,让其他县令都提前准备一下。”
田甜都愿意帮忙了,这点准备,其他县城总得准备一下吧。
“好,有劳李大人了。”
田甜一走,李怀远回到书房。
“大人,这里有一封京城来的信。”衙役送来一封信。
李怀远随意的接来,随意的打开...
看完信的内容,他是一点也随意不起来了。
“我的....”
“姑母啊!!”
李怀远双手抱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信是他爹着人送来的,信封外也是他爹的字迹。
但信却是他的姑父写的...
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信。
信中说,玉锦县主回京后,因为伤了鹤鸣而慌张不已,于是去求了九皇叔入宫求情...
九皇叔一入宫,凌尧重伤失语的事就传开了。
李皇后想来白石县看凌尧,被皇上拦住了。
结果没几日,李皇后独自出宫了。
所以皇上给李怀远来了信,让他接到皇后之后,立刻安排人将皇后和殿下送回京。
李怀远能不为难吗?
现在姑母还未到白石县,鹤鸣已经离开几日。
他安排人...送谁回宫?
也不知道姑母什么时候会到白石县...
李怀远忍不住担心起来。
若是姑母真是因为担心鹤鸣而来,路上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怕就怕姑母一面担心鹤鸣,一面...又贪玩贪吃,那一路上走走停停,真就不知道何时会来白石县了。
想到这里,李怀远不免脑袋胀痛。
*
“娘娘...”穿成普通老妇模样的朱嬷嬷刚开口,立刻啪的拍了下自己的脸颊。
出来快一个月了,她还是改不了口。
“夫人...”她讪讪的换了个说法,“既然到了白石县,我们就赶紧去县衙找殿下吧。”
李皇后此时也换了个普通人家的夫人装扮。
脸上没了脂粉,头上没了厚重的首饰,身上也没了奢侈的布料,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蔼。
“急什么?”李皇后四处张望着,整个人就是一个好奇。
因为她一路走来...这个白石县,从城门口开始就和其他地方不同。
她的马车居然必须要留在城门外...
而城里,因为入城的马车少,白石县城里十分干净,空气也很清新。
“县衙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了。”
朱嬷嬷压低声音,“可是,夫人,您不是来看殿下的吗?”
现在...她们不应该立刻奔去县衙,看看殿下的伤势吗?
李皇后摆摆手,“不急,要是鹤鸣的伤很严重,怀远不会不给京中送信的。”
朱嬷嬷想想,是这个道理。
毕竟殿下受伤并非小事,即便李少爷是太子表哥也不敢瞒下。
“之前小翊儿给我兄嫂写信,说白石县有多少好吃的...”
“既然我们来了,那就好好尝尝。”
李皇后嘿嘿两声,笑得奸诈,“皇上知道我出宫来白石县,肯定会让怀远安排人送我们回京。”
“找到了怀远,我再想出来走动可不简单了。”
朱嬷嬷点点头...“也是。”
李皇后啧啧的琢磨着,“先吃点什么呢?”
白石县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很多外地人的纠结,看到李皇后这样,马上就有人过来建议,“这位夫人是外地来的吧?”
李皇后点点头,“是啊。”
“虽然马上要开春了,可天气还是很冷,我建议夫人你不如去白石暖锅铺子尝尝我们白石县特有的暖锅,味道可好了。”
李皇后点头,“好啊,请问怎么走啊?”
百姓们热情的帮忙指路...
李皇后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在暖锅铺子外面,她就忍不住的嗅了嗅鼻子,“朱...朱婶,你闻闻,味道可真好。”
朱嬷嬷也跟着嗅了嗅,这铺子的味道十分复杂,感觉什么味道都有,但闻着又不会觉得乱,反而十分的...额,有食欲。
“就吃这个!!”李皇后当机立断的拍板!!
在暖锅铺子外面的时候,只觉得味道十分诱人开胃。
当李皇后进入暖锅铺子,一股热浪裹挟着麻辣香气扑面而来。
李皇后首先是觉得,铺子里好暖和啊。
接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一楼的大厅里人头攒动,二十多张桌子座无虚席。
桌子上的锅里汤水翻滚,腾起的热气结成一片白雾往上飘去。
“夫人几位啊。”伙计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
伙计的手里还端着两盘鲜嫩的肉...看不清是什么人,但看着就新鲜...想吃。
“我们两位。”李皇后心情愉悦的回答。
“这边请。”
年节过去才一个多月,铺子的生意还没有恢复到最好的时候,这时候还有座位。
李皇后和朱嬷嬷被领到了角落的一张空桌。
“夫人,请坐。”
伙计把菜送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立刻就回来了。
“夫人可能吃辣?”伙计问。
李皇后能吃点辣,她点点头,“但我这位婶子吃不了。”
“没问题。”伙计给她推荐,“那夫人可以点一个麻辣的锅底,和一个清汤的锅底,一个是辣的,一个是不辣的。”
李皇后惊讶的点头,“好啊,按你说的点。”
伙计拿来一个厚厚的菜单册子,“夫人看看要点哪些菜,这里的菜大多都是外面没有的。”
李皇后接过厚厚的册子,打开看了下...
册子的开头是铺子的推荐菜,除了文字还有图片,甚至还有小娟字写明的做法。
比如一个叫虾滑的菜,是把新鲜捕捞的虾,去壳去虾线,去除虾尾肉,简单捶打后做成的。
“我要这个...”李皇后毫不犹豫的点了虾滑。
往下翻,是肉菜,她点了几个肉片。
再往下,是蔬菜,果然大部分都是没见过的,她又点了几个。
继续,是豆制品,免不得又点多了。
还想再点的时候,伙计开口了,“夫人,您们就两位客人,这么多菜差不多了,再多怕是要浪费了。”
“夫人若是在白石县要待上几日,便不用着急,改日再来尝其他的口味和菜就是了。”
李皇后不舍的放下册子...
她是要在白石县待上一段时间了,今天吃不了,那就晚上吃,还吃不了不是还有明天吗?
嗯,不急,不急。
“那,就这些吧。”
谁知道伙计直接把册子翻到了最后,“夫人看看喝什么?”
喝什么?还能喝什么?茶呗。
白石县这里也没什么名贵的茶水。
“随便...”那就随便来点啥。
话刚开了口,看到册子上各色的茶水名,李皇后又呆了。
“这些是...”
“这些是我们掌柜田二姑娘弄出来的各种饮品。”
“有奶茶,有各种野果汁,还有野果酒,现在还有玉米汁...”
李皇后直接看得一个眼花缭乱,“来一点野果酒吧。”
点完了菜,不一会儿的功夫,锅底端了上来。
一半红彤彤的,一半清透透的。
接着,菜品也陆陆续续的上来。
新鲜的虾滑、翠绿的茼蒿、雪白的豆腐、金黄的腐竹...
李皇后在伙计的解说下,夹起一个肉片放入沸腾的红汤里打了个转,肉片瞬间就由红转白,熟了。
沾了红汤的肉片,不用沾任何的蘸料,入口已经十分好吃了。
李皇后又夹起一片肉...
“夫人,别光是这么吃啊,你可以去调个蘸料,烫好的肉片蘸上蘸料更好吃。”隔壁桌的夫人提议。
伙计立刻引着李皇后和朱婶子去调料台调蘸料。
“这是蒜泥,这是香油,这是香菜,这是芝麻酱,这是海鲜酱,这是沙茶酱....”
伙计一一的介绍着。
李皇后也不管,看着酱料不错就来一小勺。
伙计也不阻止,随便她怎么配,只是说,“您可以多试试,尝试的方式很多。”
转向朱嬷嬷,“婶子,泛红的几乎都是辣的,您不能吃就不要加了,或者,您可以少加一点,添添味。”
等两人调好了蘸料回去,李皇后迫不及待的加了肉片,烫熟后蘸料...
果然,肉片在沾了汤水的味道后,再蘸上蘸料,味道更加丰厚。
李皇后也发现,她好喜欢...蒜泥的味道啊。
“夫人,不错吧?”隔壁桌的夫人问道。
李皇后惊喜得连连点头,“谢谢夫人提醒,不然我这算是白吃了。”
“可不是,吃暖锅不蘸料,确实是白吃了。”
火锅翻滚,映得食客们满面红光。
大家几乎都无一幸免的沁出了汗珠,但依然拒绝不了暖锅的热辣滚烫。
“这...这味道...”李皇后难得地不顾仪态,一筷子接一筷子,“又麻又辣,却叫人停不下筷子。”
朱嬷嬷笑着替她斟了一杯野果酒,她没有吃辣的,但就这清汤的汤料里也有些味道,再蘸上蘸料,味道很好。
李皇后抿了一口酒,辣意稍解,却又忍不住去捞锅中的虾滑。
“怎么会有人想起来把虾弄成这样吃呢?”她双颊绯红,连声感叹。
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妇人,品味着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