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后,他们到了目的地,宋听带楚淮序来的地方其实是后山。
时间已经挺晚,夜幕低垂,四周都安静下来,只有林间草丛里不断传出虫鸣声。
“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大人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楚淮序抱着手臂,故意说,“大人不会是玩【忽略】腻了正经的那些【忽略】花样,想来点野的,要在这里对奴做什么吧?”
“……”宋听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些旖旎的画面,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瞬。
但他当然不是要对淮序做什么,他舍不得在这种地方欺负淮序。
不过他向来不习惯解释,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往淮序手里塞了几颗饴糖,“……等我一下,不要走开,我一会儿就回来。”
楚淮序更加弄不懂他的意思:“嗯?”
“等我一下就好。”
楚淮序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宋听就已经在眨眼之间钻进了漆黑的树林里。楚淮序挑了下眉,寻了块石头坐下来,剥开糖纸吃了一块糖。
啧,这是把他拿小孩哄了,叫他不要走还拿块糖哄着。
晚上没吃几口东西,骤然吃进去甜的,胃里其实不怎么好受。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楚淮序轻轻捻着糖纸,盯着宋听身影消失的地方。
蓦地,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在楚淮序面前,对着他单膝跪了下来,是个代表臣服的姿势。
楚淮序对此却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好像早就知道对方是谁。
“宋听就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被他发现?”他声音压得很低,脸上能看见很明显的一丝愠怒。
那黑衣人同样低声道:“那狗贼将公子看得太紧了,我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接近小公子。”
楚淮序又吃了一颗糖,天生含笑的眼睛慢吞吞地审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目光一点点收紧:“山下那些百姓,是你们做的?”
男人承认得很痛快:“是。”
楚淮序目光陡然冷下去,他揪着黑衣男人的衣领,厉声质问:
“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们这样做跟章炳之他们有什么差别?!”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你们怎么能、怎么敢这样做?!”
黑衣男人却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他整个人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大半张脸也同样被蒙住了,辨不出情绪,唯有一双眼睛冷而决绝:
“小公子,成大事者都必须有所牺牲,早在玄甲军覆灭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从地狱当中爬上来的恶鬼,存在于这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
那双漆黑的眼眸紧盯着楚淮序,残忍地提醒他:“小公子,想想无辜惨死的十万玄甲军,想想王爷王妃和两位世子,想想端王府,他们难道就不无辜吗。”
“这世道本来就不公平,好人没有好报,心思歹毒之人却能高居庙堂享受荣华富贵,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小公子,我知道镇上的百姓无辜,所以等到复仇之后,我们定当以死谢罪,来世当牛做马弥补这份罪孽。”
说完这番话,男人低下了头颅,似乎是任凭楚淮序责骂。
“你……”楚淮序猝然松了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眼角酸涩,“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否则就不要再来见我,这是命令。”
黑衣人目露不甘,却被楚淮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低首道:“是。”
楚淮序胸膛还在激烈地起伏,双拳握得很紧。
男人说的这些话他如何能不懂,可他始终无法漠视无辜之人的性命,父亲和兄长从小教育他,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忠君、当爱国、更当爱护百姓。
他们驻守边关马革裹尸,就是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免于战火流离。
如今他为了报仇,难道就要让无辜的百姓丢掉性命吗?这会是父兄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那个叫陈小宝的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善良,她满心欢喜的握着他给的饴糖舍不得吃,却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
楚淮序还记得那天,买完西瓜折返的路上,陈小宝问他:“漂亮哥哥,长安好玩吗?”
楚淮序告诉她:“好玩,长安很大,道路宽阔而干净,沿街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有卖吃的有卖喝的,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漂亮的首饰珍宝。”
“十里长安街,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就什么都能买到。”
陈小宝听得入迷,却在怀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我们没有钱。”
楚淮序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摸了摸她的头,说:“以后会有的。”
“嗯!”小姑娘的难过来得很快,高兴也来得很快,闻言便重重地点头,“等我长大了,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到长安去,给娘亲买一盒胭脂,娘亲的胭脂已经用了好多好多年了,爹爹说,还是。”
可她再也长不大,再也去不了长安,见识不了那座皇城的繁华和残酷,更没有机会替母亲买一盒胭脂。
她死在了与她毫无关系的复仇的屠刀下。
她还那么小。
还有卖瓜果的那位王老板,那么好的人,种出来的西瓜也特别甜。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他再也吃不到那么甜的西瓜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漆黑的夜色中,楚淮序能记起那天来领粥的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每一个都是无辜的,凭何因为他楚淮序的不甘和愤恨就丢了性命。
他不怕双手沾血,可他不愿沾的是这样的血。他没有脸去见父兄母后。
“三公子,属下冒昧问一句,您打算何时杀了宋听?”黑衣人的声音打断了楚淮序的思绪。
“还不到时候。”楚淮序稳住心神,淡淡地说。
“究竟是不到时候,还是公子您舍不得杀他?”男人逼问他,“小公子,莫要忘了,这个人的手上沾了端王府六十五条人命,累累血仇,不共戴天。”
“小公子对镇上的百姓问心有愧,难道却能忘记王府上下那么多人的血仇?”
楚淮序幽冷的目光刺过去:“你这是在质疑我?”
黑衣人:“属下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