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两边的场景在向后倒退,后车座上的两个小孩紧紧依偎在一起,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睡得分外酣畅淋漓。
车窗微微敞开着,只留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让外界清新的空气得以涌入车内。
绫竹右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左手轻轻搭在车窗上,手中燃着的香烟被吹向车外,她熟练而又专注地驾驶着车辆,目光始终凝视着前方蜿蜒曲折的道路。
尽管不久前与衾无冕有过一番交谈,但绫竹心中仍有诸多疑问未能得到解答。
小雏菊在见面的时候特意提醒过她,尽可能避免干预那些属于过去的人与事,更不能轻易去接触和未来有关联的人物。
然而,对于这样的忠告,绫竹确是存疑的。
自从踏入这个世界以来,至今不过短短七个月的时间,可已然有人与她的过往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准确地说,应该是她的未来以及他们的过去相互交织在了一起。
绫竹不是衾无冕那种可以操纵命线,看穿命运隐晦轨迹的灵力者,但她现在可以确信两件事情。
一,她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既定会发生在未来的,就像杀死老院长,无心之下救下阿南,所以反而,她不需要像小雏菊一样顾及太多。
二,鲛果然在骗她。
这他*根本不是什么傻缺的小说世界。
绫竹现在一想到自己之前对于所谓的‘原书剧情’深信不疑,就觉得自己真是智商倒退,傻的脑子冒泡。
但压下这些情绪,就滋生出了更多的问题亟待解决,鲛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他那样狡兔三窟的谨慎性格,到底为什么最终会选择洛家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的栖身之所。
以及,真假千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最重要的……宋尧。
诸般疑问压在心口,所以,她必须要亲自回一趟A市解决那些心中的疑问。
所幸虽然是七年前,但是基建依旧做得很好,高速上绫竹保持着将近一百九的速度开的很快,五个小时左右就到了A市里面。
找了个还算可以的酒店,绫竹先安顿好了两个小孩子,酒店包含早中晚餐,所以绫竹也不需要费心。
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对于绫竹的‘出差’都非常的配合。
江月牙是第一次坐车出远门‘旅游’,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不让她感到无比震撼。
A市的繁华程度远远超出了她曾经的想象。
在酒店的落地窗边,她看了许久,时不时的发出哇的一声声惊叹。
相较之下,绫南就显得平静一些,乖巧的坐在小床上抱着绫小鸦一起看着电视。
绫竹虽然从未主动询问过绫南的过往经历以及她的家庭状况,但通过日常相处中的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够察觉到绫南出身于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尽管如此,绫南却表现出一种极度缺乏关爱的状态。
绫竹并未做过什么刻意对他特殊的事情,也鲜少肢体接触,但这孩子却依旧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绿植,拼命地想要挣脱黑暗的束缚,追寻那一丝难得的阳光,死死的揪着她给予的那么一点点恩惠,就将整颗心都掏了出来。
绫竹猜测这也许是他原生家庭的问题,虽然知道自己问了,对方一定会知无不言,但绫竹还是收回了视线。
她对这种窥伺别人隐私,揭开伤疤的事情,实在不算擅长。
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了门口。
在即将迈出门槛之际,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上缠绕着的小龙“手环”上。
殉的眼睛闭着,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敏锐地察觉到绫竹投注而来的视线,殉微微张开了金色竖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慵懒和傲气。
紧接着,它轻轻摆动起小巧的尾巴,仿佛是在有意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
将袖子重新盖上,绫竹走出了门,自从绫竹将殉带回身边以来,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出意料的,这个家伙竟然真的如它所承诺的那样,从未惹出任何麻烦事,整天乖巧地趴在绫竹的手腕之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也从不出现在两个孩子的面前。
灰羽之前跟她提过一次,龙族是非常重视承诺的生物,现在看来,这句话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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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凉风如薄纱般轻轻拂过脸庞,带着丝丝凉意。
洛妗霄静静地站在窗前,手中的香烟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在风中摇曳不定。
燃烧着的香烟刮向她的眼眸,烟雾瞬间钻进双眼,熏得她的眼睛干涩生疼。
电话被随意地放置在窗台边上,里面传来的女声尖锐而刺耳,对方不断咆哮着,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将洛妗霄贬低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然而,面对如此激烈的责骂,洛妗霄却毫无反应。
香烟即将燃尽,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左手,将燃着的烟头用力按压在自己白皙的小臂上。
刹那间,火光与皮肉接触,发出“兹拉”的一声脆响,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清醒地感受着来自身体的剧烈疼痛,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眼神反而显得有些迷蒙和空洞。
仿佛过去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终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骂累了,声音渐渐停歇下来。
随后只听见几声冷冷的威胁话语后,对方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传出的忙音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手臂上的火光也逐渐熄灭,只剩下一小团黑色的痕迹留在小臂上。
洛妗霄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随手将烟头丢弃在地上,然后拿起已经自动熄屏的手机。
宽松的条纹状病号服从胳膊滑落,自然而然地垂落在小臂上,遮住了那块被烫伤的地方。
她漠然地转过身,准备朝着身后的病房走去。
但就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一个瘦弱慈和的老婆婆穿着杏色的针织衫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虽然没有放免提,但是洛辞的声音很大,走廊内又安静的过分,想必应该一字不落地全被听到了。
洛妗霄扯了扯唇角,想习惯性的露出个歉疚的表情,然后道个歉。
但是事与愿违,驳杂的情绪让她的神经和面部表情都有些迟缓麻木,她只僵硬的扯出了个难看的笑,看上去狼狈极了。
“不想笑就不笑了。”
老婆婆的态度很好,神色温和,眸色慈爱。
洛妗霄确实也实在笑不出来,脸上的笑意一瞬间褪去,她漠然的点了点头,沙哑道:“抱歉,借过。”
说罢,她就要往前走,却在此时,听到那老婆婆轻轻开口:“找不到亲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但是也不至于用自残的方式惩戒自己。”
脚步顿住,洛妗霄的瞳孔一颤。
拢了拢身上的外袍,老婆婆看向了打开的窗户:“星霜湮迹,岁聿云暮时,夙念所栖处自现幽明相逢之径。”
洛妗霄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
恰巧,就在此时,身后走廊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官张望着,看到了那老婆婆之后,立刻眼前一亮,上前了几步:“哎哟,谷雨姐,您怎么能在这吹风呢。”
谷雨笑了笑,并未回话。
有个女警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袍:“狐黎警官在病房里等着您呢,谷雨姐,咱们先上去吧。”
点了点头,谷雨被几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往电梯走去。
喉咙有些干涩,洛妗霄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鬼使神差的上前了一步:“……相逢之径,真的会存在吗。”
谷雨的脚步顿住了,其余的几名警员也不明所以的往回看去。
轻笑了一声,谷雨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晦涩难言:“……命运是既定的。”
说罢,她抬起了步子,走进了电梯,留下洛妗霄愣怔的站在原地。
“你是那个A市绑架案转移来的?”一个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的警员满脸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听到警员的询问,洛妗霄缓缓地收回了望向远方的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那扇敞开的窗户,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沉默的点了点头。
看到洛妗霄点头承认,警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慨。
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你可真是走大运了!谷雨姐竟然会跟你交流,她可是如今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一位高阶先知!即便是在过去,也极少愿意为人解惑答疑。”
“先…知……?”
洛妗霄喃喃,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又浮现出了刚刚谷雨说的话。
夙念所栖处自现幽明相逢之径。
“对啊。”警员看上去有些羡慕:“之前的时候就算是局长们问一些跟未来相关的事情,她也很少轻易透露的。”
警员并不在意洛妗霄知道的太多,毕竟像这种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只要等到事情结束的时候都会被逐一抹去记忆。
“不过……她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呀?”:他好奇道。
收回了视线,洛妗霄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涩之色,沉默片刻之后,才轻轻开口说道:“......也许是一个我已经等待了很多年的人吧。”
警员有些迷茫,下意识地追问道:“你一直在等人吗?”
“嗯。”洛妗霄攥着手机,轻声道:“等了七年。”
警员看着她这副模样,本能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洛妗霄的肩膀,试图给予她一些安慰:“想必这个人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吧。刚才听谷雨姐话里的意思,感觉你们最终应该能够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吧。”
然而,面对警员善意的宽慰之语,洛妗霄却只是低声轻笑起来,她的脸色愈发显得晦暗不明,喃喃自语般地回应道:“好结局......也许吧。”
很多年以前,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老人在沙滩上捡到了一个魔瓶,瓶子里封印着一个魔鬼。
魔鬼告诉老人,他在海里待了三百年,第一百年时,魔鬼曾发誓。
谁若解救它,它就会给这个人一座金山。
但没有人能打开。
第二百年时魔鬼依旧发誓。
如果谁能解救它,它就会给这个人一座银山。
但依旧没有人打开。
等到第300年的时候,魔鬼愤怒的发誓。
如果谁能打开瓶盖,它就会立刻杀了这个人。
多年前看的时候并未察觉,现在洛妗霄才恍然发现,她就如同那瓶中恶魔,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守着一个完不成的承诺,等着一个失约的人。
希望如同一盏微弱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一次次被无情的现实之风扑灭,唯有她每天都在靠着那点岌岌可危的可能性逼着自己往前走。
每一年的时光都消磨着她的感官,她早就在这等待里,变成了宛如那困于瓶中的魔鬼一样的存在,挣脱束缚后变得面目全非。
但是她想,她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伤害那个曾给予过自己救赎的人,即便内心深处已然被恶魔占据,她也舍不得杀死那人。
她给自己的18岁生日礼物是郊区的一幢别墅,别墅被她打造成了华丽的樊笼,笼子的主人是她心里早就认定的人。
她时常幻想,如果有那么一天,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能够重新回到这里,回到她的身旁。
到那时,她发誓绝不再像从前那般轻易地让他离去,她要用尽一切力量将他紧紧地禁锢在这个只属于她的牢笼之中,让他再也没有机会逃脱自己的掌控,日日夜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守护着他,替他将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