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灵云寺的香火远不如现在这么旺,为了填饱肚子,寺里的僧人会下山为京城的权贵之家诵经或是做法事。
那个时候苦心也还年轻,被老住持一道派下山去。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大雪纷飞,苦心和自己的师弟苦念一起到了京城。
因为没有银子,也借不到宿,两人夜里在桥洞下躲避风雪,白日里出去化缘或是寻找活计。
本朝从先皇时期开始就不太推崇佛法,那时又正值永昌帝和太后争权,朝中众臣心惊胆战,很多官宦人家都不太敢过多接触他们,一连几日都没有找到可以赚钱的法子,直到有一天夜里,苦念很晚才回到落脚的桥洞。
“师兄,承平侯府的夫人给了五百两银,让我去为她诵经祈福。”
这个价格远远高出了诵经的价钱,苦心当时心有疑惑,直觉这不是一件好差事:“师弟,这钱给的太多了,出家人不应该贪心,换一家吧。”
“师兄,有了这笔钱,大家就可以回去了,不用再日日忍饥挨饿,足够我们渡过这个冬天的。”
两人自小长在寺中,对京城各方势力并不熟悉,只是苦心觉得这笔钱不应该赚,诵经祈福可以是五两、十两,甚至五十两,但绝对不可以是五百两。
“师弟,算了吧,再找找其他的。”苦心劝说道。
苦念却是不听他的了:“师兄,我不知道你在顾忌什么,这京城多的是有钱人,我打听过,那侯夫人是宫中娘娘的堂妹,她的伯父是户部尚书,丈夫又是侯爷,五百两银子对她来说不过是洒洒水,对灵云寺来说可以救上百人的性命,你想看着师兄弟们被冻死吗?”
苦心闭上眼打坐,苦念生气地指着他骂了几句,最后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苦心自知拦不住他,只在第二天苦念离开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师弟,你着相了。”
后来,苦念去了承平侯府,他如愿拿到了五百两银子。
这笔钱被苦念送去了寺里,苦心也被师父叫了回去,全寺上下靠着这笔钱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冬去春来,苦念一直没有回到灵云寺。
苦心想下山去找他,师父却说:“你现在去,他也不会回来。”
“为何?”苦心不解地问。
师父长叹一声:“他有错,我等又何尝没有?我们都是罪人,阿弥陀佛。”
苦心当时还不理解,又过了几个月,大概是六月初的时候,师父夜里唤来了苦心。
“你下山去吧,把你师弟带回来,且记住,就算他做了错事,也不要伤他性命。”
苦心有些着急:“师父,师弟他怎么了?”
师父看着那漆黑的夜色,手里的佛珠转个不停:“救一人,还是救百人,你如何选?”
苦心立刻道:“救百人。”
“你当初没有成功阻止他,到底是对还是错?”年迈的师父已经驼了背,声音也很沧桑。
苦心面色一变:“师弟他……真的……”
“阿弥陀佛,助纣为虐,是老衲管教之过,去把他带回来吧。”
苦心道:“……是,弟子天亮就下山去。”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苦心才明白师父当时的意思,如果当年他阻止苦念进入承平侯府,就是救了苦念一人,但是寺中百人将会在那年冬天饥寒交迫而死。
有了那五百两银子,灵云寺众人成功活了下来,而苦念却再也回不了头了。
富贵迷人眼,他见识过繁华,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心。
苦心也理解了师父当时的心痛,苦念有错,那他们花了那笔钱的人呢?
又何尝不是有错,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
时至今日,苦心看着眼前的姜清,他知道这是谁,知道他和灵云寺的因果。
可是他还是开不了口:“贫僧,不知……”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姜清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罪过、罪过……”苦心闭上眼睛开始念经,反躬自省,他也是一个虚伪之人。
一个年纪尚轻的和尚走了进来:“请几位施主随小僧去后院吧。”
姜清看了苦心大师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灵云寺的后院很大,有不同的院子,姜清被带到了最里边的小院。
“小僧无惭,就住在隔壁的禅房,几位施主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姜清随意看了看:“嗯,有劳小师父。”
“听说灵云寺中常有怀着身孕的人前来休养,我三人住一起也并无不可,别占用了寺里的客房。”姜清道。
无惭勾了下嘴角:“施主不必担心,这边不会有人过来。”
姜清疑惑道:“她们是来拜送子娘娘的吗?是不是拜完了就会走?”
“也有在寺中居住的,直到产下胎儿才会离开。”无惭如实道,“小寺也好添些香油钱。”
姜清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若是无事,小僧就告辞了。”
姜清道:“小师父慢走。”
等人走了,影七才问道:“公子,要找机会接近李英吗?她住的院子离这有些远,成天都有人守着,不让靠近。”
姜清思索一瞬:“不必,再等等,别打草惊蛇。”
他想看看那聘请李英的主家,到底是什么人物。
“那我们……”影三有些疑惑,“接下来做什么?”
姜清心里有了个想法,苦心不愿意说,但是没说不让他自己找。
那个人肯定还留在寺中,苦心大师知道自己找他有事,所以才会把自己留下来。
“不必着急,这里环境清幽,就当游山玩水了。”姜清道。
影七看姜清面色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他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个大师说的话。
“公子,方才那个秃驴……”影七一顿,“那个大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里雾里的,他听不明白。
姜清无奈笑了下:“苦心大师既然是住持,那肯定是有真本领的,不许对人家不敬。”
影七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属下说错了。”
姜清没再说什么,他心里也在想苦心说的话,他要如何才能了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