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把车开进一座长而平屋顶的建筑旁的停车场时,暗自咒骂了一声,三个穿着重案组制服的人站在外面,正和几名当地警察交谈着。
“情况不妙啊,”程长婧说,“真希望我们能在大部队赶来之前就到这儿了。”
“可不是吗。”张伟峰表示赞同。
他们得知今天清晨,一名女子在这个小医疗诊所内遭绑架。
“至少这次我们行动还算快,”张伟峰说,“或许还有机会把她救回来。”
程长婧默默表示同意。
之前的案子里,没人确切知道受害者是何时何地被绑架的,那些女性就那样消失了,之后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身旁还留有凶手作案心态的神秘迹象。
她心想,这次情况或许会不一样吧。
有人目睹了足够多的犯罪过程并拨打了110,这让程长婧松了口气。
当地警方知晓有连环绑架杀人案的预警,于是通知了重案组,他们都推测作案的是同一个变态。
“就算真的是他,他也领先我们太多了,”程长婧说,“我没想到凶手会在这种地方下手。”
她原本以为凶手会在停车场、偏僻的慢跑小径,甚至是灯光昏暗的街区附近伺机作案。
“为什么选一家小诊所呢?”她问道,“而且还是大白天?他怎么敢冒险进入一栋建筑呢?”
“这肯定不是随机选择,”张伟峰赞同道,“咱们先进去吧。”
程长婧尽可能把车停在警戒区附近,她和张伟峰下车时,认出了渝市重案组的负责人何圳。
“看样子情况很糟啊。”程长婧一边朝大楼走去,一边小声对张伟峰嘀咕着。
程长婧不太瞧得上何圳,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瘦弱,一头不相称的大背头。
程长婧和张伟峰都没在他手下办过案,但是他的名声不太好,其他合作过的警察说他是最糟糕的那种上司,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还越发热衷于仗势欺人、彰显权威。
对程长婧和张伟峰来说更糟的是,何圳的级别比他们的组长唐雷还高。程长婧不清楚何圳的具体年龄,但她确定何圳在重案组的晋升太快了,对他自己和其他人而言都没太大好处。
在程长婧看来,这就是“彼得原理”在起作用的典型例子,何圳已经成功晋升到了他能力无法胜任的职位。
何圳走上前来迎接程长婧和张伟峰。
“程警官、张警官,很高兴你们能来。”他说。
程长婧没顾得上寒暄,直接向何圳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我们怎么知道这次的凶手和绑架另外三名女子的是同一个人呢?”
“因为这个,”沃尔德说着,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朵廉价的小布玫瑰,“它就掉在诊所门里面的地上。”
“该死。”程长婧说。
局里一直很小心,没向媒体透露过凶手作案手法的这个细节,他会在摆放尸体的现场留下玫瑰。
这次不是模仿犯作案,也不是出现了新的凶手。
“这次受害者是谁?”张伟峰问道。
“她叫许慧,”何圳说,“是一名护士,她今天一早来诊所做准备工作的时候被绑架了。”
然后何圳介绍了另外两名警官,一个年轻的女性和一个更年轻的男性。
“也许你们见过牛子帆警官和黄莉莉警官,他们会参与这个案子。”
张伟峰小声嘟囔了一句:“搞什么……”
程长婧用胳膊肘捅了捅张伟峰,让他闭嘴。
“牛警官和黄警官已经了解过情况了,”何圳补充道,“他们对这些谋杀案的了解和你们一样多。”
程长婧暗自生气。
她想告诉何圳,不,牛警官和黄警官知道的没她多,甚至都不如张伟峰知道得多,没花同样多的时间在犯罪现场,没花无数个小时仔细研究证据,他们不可能了解那么多情况。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像她和张伟峰那样全身心投入到这个案子里,而且她确定这两个年轻人从没试着去揣摩凶手的心理,去体会凶手的作案感受。
程长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恕我直言,何组长,”她说,“张警官和我已经很清楚情况了,我们得抓紧行动,额外的帮手……没什么用。”
程长婧差点就说出额外的帮手只会拖慢他们的进度,但及时忍住了。
没必要去侮辱那两个年轻人。
程长婧察觉到何圳那张娃娃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恕我直言,程警官,”他回应道,“刘市长可不这么认为。”
程长婧的心一沉。
她想起了和市长那次不愉快的面谈,以及他说过的话。“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局里的高层有不少好朋友。”
很明显,何圳肯定就是那些“好朋友”之一了。
何圳扬起下巴,带着借来的权威口吻说道:“市长说你们没能充分认识到这个案子的严重性。”
“恐怕市长是感情用事了,”程长婧说,“这可以理解,我也表示同情,他悲痛万分,认为他女儿被杀是出于政治或私人原因,或者两者皆有,但显然不是这样的。”
何圳怀疑地眯起眼睛。
“怎么就显然不是了?”他说,“在我看来,他说得没错。”
程长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警官,市长的女儿是目前这四起案子里第三个被绑走的女性,”她说,“整个作案时间跨度超过两年了,他女儿恰好成为受害者之一,纯粹是巧合。”
“我不敢苟同,”何圳说,“牛警官和黄警官也不这么认为。”
仿佛是得到了暗示,黄莉莉插话道:“这种事不是偶尔会发生吗?”
她接着说:“比如说,有时候罪犯在杀害预定目标之前,会先制造另一起谋杀案,就是为了让案子看起来像是连环作案,而不是私人恩怨。”
“这次的绑架可能也是同样的目的,”牛子帆补充道,“是最后一个诱饵。”
程长婧强忍着没对这两个年轻人的天真翻白眼。
“那都是老掉牙的桥段了,”她说,“是虚构的情节,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的。”
“嗯,”何圳用一种权威的口吻说,“这次就发生了。”
“我们没时间在这上面纠缠了,”程长婧不耐烦地说,她已经没耐心了,“有目击证人吗?”
“有一个,”何圳说,“周宛舒拨打了110,但她其实没看到太多情况,她就在里面坐着呢,接待员也在,不过她没看到案发过程,等她八点来上班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
透过诊所的玻璃门,程长婧能看到两名女子坐在候诊室里。
一个是身材苗条、穿着运动服的女子,身边用绳子牵着一只比熊犬。
另一个体型较胖,是中年模样的女子。
“你询问过周女士了吗?”程长婧问何圳。
“她受惊过度,还没法谈话,”何圳回答说,“我们打算把她带回重案组。”
这次程长婧真的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证人感觉自己像嫌疑人一样呢?
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好像那样不会让她更受惊吓似的呢?
程长婧没理会何圳的阻挠手势,推开门大步走进了诊所的入口。
张伟峰跟着她进去了,不过他把询问的活儿留给了程长婧,自己去查看了几间相邻的办公室,然后在候诊室里转了转。
带着狗的女子焦虑地看着程长婧。
“这是怎么回事?”周宛舒问道,“我已经准备好回答问题了,可没人来问我,我为什么不能回家啊?”
程长婧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周女士,你很快就能回家了,”她说,“我是重案组的程长婧,现在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周宛舒颤抖着点了点头。
那只比熊犬就趴在地上,友好地抬头看着程长婧。
“狗狗真乖,”程长婧说,“它很听话,多大了,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是公的,叫豆豆,五岁了。”
程长婧慢慢把手伸向狗狗,得到它默许后,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女子默默地点头表示感谢。
程长婧拿出铅笔和笔记本。
“别着急,慢慢说,”程长婧说,“用你自己的话讲讲事情的经过,尽量把能想起的都告诉我。”
女子说得缓慢且断断续续。
“我当时正带着豆豆散步,”她指了指外面,“我们刚从那边的树篱拐角处转过来,诊所就出现在眼前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就看了过去,诊所门口有个女人,她在用力敲玻璃,我觉得她嘴里好像塞着东西,然后有人把她往后拽,就看不见了。”
程长婧又拍了拍女子的手。
“好,周女士,”她说,“你看到袭击她的人了吗?”
女子努力回忆着。
“我没看到他的脸,”她说,“我看不到他的脸,诊所里亮着灯,但是……”
程长婧看到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回忆的神情。
“哦,”女子说,“他似乎戴着一个黑色的面罩。”
“非常好,接下来呢?”
女子变得稍微有些激动。
“我没多想,就拿出手机拨打了110,感觉过了好久才接通接线员,我正和接线员通话的时候,一辆皮卡从大楼后面冲了出来,它驶出停车场时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向左转了。”
程长婧快速地做着笔记。
她察觉到何圳和他那两个组员走进了房间,就站在那儿,但她没理会他们。
“是什么样的皮卡?”她问道。
女子皱起眉头想了想。
“我觉得是一辆东风皮卡,对,没错,挺旧的了,可能是九十年代末的款式,车挺脏的,但我觉得是很深的深蓝色,车斗上有个东西,有点像露营车,但又不是露营车,是那种带窗户的铝制顶篷。”
“是车篷吗?”程长婧提示道。
女子点了点头,说:“我想就是叫这个吧。”
程长婧对女子的记忆力很满意,也很佩服。
“车牌号呢?”程长婧问道。
女子显得有点吃惊。
“我,我没看到,”她失望地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没看到。”
何圳弯下腰,急切地在程长婧耳边低语。
“我们得把她带回重案组。”他说。
程长婧站起身时,他往后退了一点。
“谢谢你,周女士,”程长婧说,“目前就问到这儿了,警察已经记录你的联系方式了吧?”
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回家好好休息吧,”程长婧说,“我们很快会再联系你的。”
女子牵着狗走出诊所回家了。
何圳看起来气得快要爆发了,又气又恼。
“你这是搞什么鬼?”他质问道,“我说了要把她带回重案组的。”
程长婧耸了耸肩。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我们得抓紧这个案子的进度,而且她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
“我想让我们的心理医生和她一起,帮她回忆车牌号,车牌号肯定就在她脑子里的某个地方。”
“何警官,”程长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不耐烦,“周宛舒是我很长时间以来见过的观察力最强的证人之一,她说没看到车牌号,没‘留意到’,一个数字都没看到,这让她很懊恼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没看到,像她这么记忆力好的人来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停顿了一下,想看看何圳能不能猜出那个“一种可能”是什么,不过从他茫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根本不知道。
“根本就没车牌号可看,”她最后说,“要么是凶手把车牌摘了,要么就是车牌被弄脏了,根本看不清,她看到的车牌位置就是一片空白,要是车牌清晰可见,她肯定能记住至少一部分的。”
张伟峰轻轻哼了一声,流露出钦佩之意,程长婧想让他别出声,但又觉得那样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决定换个话题。
“联系受害者的近亲了吗?”她问何圳。
何圳点了点头,说:“她丈夫来过一会儿,但他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们就让他回家了,他家就离这儿几个街区远,我会派牛警官和黄警官去询问他。”
那两名年轻警察站在一边,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这时,他们转向程长婧、张伟峰和何圳,看上去对自己很满意。
“莉莉,呃,黄警官和我已经弄明白了,”牛子帆说,“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没有任何类似破门而入的痕迹,这意味着凶手和这里有所联系,实际上,他认识在这个诊所工作的人,说不定他自己就在这儿工作呢。”
“他不知怎么搞到了一把钥匙,”黄警官接着说,“也许是偷的,也许是借来复制了一把,诸如此类的情况,而且他知道警报密码,进出都没触发警报,我们会带着这个思路去询问工作人员的。”
“而且我们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了,”牛警官说,“就是和刘市长有过节的人。”
程长婧强忍着怒火。
这两人在妄下结论,当然,他们有可能是对的,但他们忽略了什么呢?
程长婧环顾了一下诊所的候诊室和相邻的走廊,心里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转向那位胖胖的接待员。
“您好,请问,”她对那女子说,“储物间在哪儿?”
“在那边,”女子指着一扇走廊门说道。
程长婧走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里面,然后转身对何圳说:“我能准确告诉你他是怎么进入这栋楼的,他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何圳看起来很不高兴。
相比之下,张伟峰可一点都没不高兴,实际上,他还挺高兴的。
程长婧知道张伟峰和她一样讨厌何圳,他肯定很期待看到何圳在侦查工作上好好上一课。
那两名年轻警察盯着敞开的门口,然后转向程长婧。
“我不明白。”黄莉莉抱怨道。
“这就是个储物间啊。”牛子帆附和道。
“看看后面那些箱子,”程长婧说,“别碰任何东西。”
张伟峰和何圳也凑过来,和其他人一起看向这个大储物间,宽架子上存放着纸质用品和绷带,医护人员的工作服堆放在一个区域。
但是地上有几个大箱子看起来放得很不协调,虽然储物间里其他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可那些箱子角度很怪异,箱子后面还能看到有空隙。
“箱子从后墙挪开了,”张伟峰见状说道,“人很轻易就能藏在那后面。”
“叫取证小组进来,”何圳对那两名年轻警察厉声说道,然后问程长婧,“你有什么推测?”
程长婧大脑飞速运转,整个案发情景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她开始阐述起来。
“他昨天就到诊所了,”她说,“可能是快下班的时候,在某个特别忙碌的时段,在病人来来往往的忙碌中,他向接待员提出要做个简单的检查,比如测个血压之类的,而给他做检查的护士很可能就许慧,就是他一直跟踪、这次来绑架的那个女人。他会很享受这个过程的。”
“你不能确定就是这样啊。”何圳说。
“确实不能,”程长婧表示同意,“当然,他不会用真名,不过让人去查一下诊所记录,看看她给其他工作人员不认识的人提供过哪些服务。事实上,我们应该查一下昨天在这里就诊的每一个人。”
她知道这会花些时间,但他们必须尽快跟进每一种可能性,必须阻止这个凶手。
“他当时就在这儿,和所有病人混在一起,也许有人会记得一些奇怪的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设法进入了这个储物间。”
“这里又不是药品存放处,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别的很值钱值得偷的东西,”张伟峰补充道,“所以可能平时也没人仔细看管这儿。”
“他挤到了底层架子下面、那些箱子后面的狭小空间里,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他在那儿,诊所按正常时间下班,大家都没留意就回家了,等确定所有人都走了,凶手把箱子挪开,悄悄出来,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他在这儿等了一整晚,我猜他睡得还挺香呢。”
取证小组进来了,警员们让到一边,让他们去搜寻毛发、指纹或者其他可能带有dNA或能提供线索的东西。
“你可能是对的,”何圳嘟囔着,“我们还得检查一下他夜里可能待过的所有地方,就是所有地方都得查。”
“这是最简单的解释,”程长婧说,“通常最简单的就是最合理的。”
她戴上塑料手套,沿着走廊继续走,查看每一个房间。其中一间是员工休息室,里面有一张看着挺舒服的沙发。
“他就是在这儿过的夜。”程长婧肯定地说。
何圳往里看了看。
“在取证小组检查完之前,所有人都不许进这个房间,”何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干练。
程长婧回到候诊室。
“今天早上许慧按计划来上班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儿,他已经在这里了,于是,他抓住了她。”程长婧指了指走廊尽头。
“然后他带着她从后门逃走了,他的皮卡就停在外面。”
程长婧闭上眼睛片刻,她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他的样子,只是那是个模糊的形象,她没办法看清楚。如果他外形很扎眼,肯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所以他外形并不极端,既不肥胖,也不是特别高或者特别矮,没有怪异的发型,身上也没有奇怪的纹身或者染色之类的特征。
而且他会穿着破旧的衣服,但不会是那种能显示出特定职业的衣服。
旧的休闲装,程长婧心想,那对他来说是很自然的穿着,他平时就是这么穿的。
“他和这些女人有什么关联呢?”程长婧低声说道,“他的愤怒从何而来呢?”
“我们会查清楚的。”张伟峰坚定地说。
何圳现在完全沉默了。
程长婧知道原因,他那两个组员提出的关于绑架者有内部关系的过激理论现在看起来简直荒谬至极,她再次开口时,语气近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何警官,我欣赏你那两位组员的年轻活力,”她说,“他们正在学习,总有一天他们会擅长这份工作的,我真的相信这一点。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把询问受害者丈夫的事交给张警官和我来做。”
何圳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那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程长婧和张伟峰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绑架案现场。她有一些重要的问题要问受害者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