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不明所以的望向眼前的人,试图透过眼眸望出其心底所想来。
质问道:“你不是个道士吗?”
“呵,我当真是孤陋寡闻。“
“不知道长修的是哪门子的道,竟说的出这般话来。”
张道长淡然道:“我是修了道,又不是入了神仙境。”
“既下山救世,必然得入世。”
“既入世,便得顺着世道而行事。”
“识得这世疾苦,自然要任人心行人事。”
“便如我方才所说,往这粮食中掺草木灰。”
“为的是原本只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能救活三个人。”
“你愤恨,想的是这东西难以下咽。”
“但快饿死的人,都不算得人了。”
“别说是掺了草木灰的粥,便是草料树皮,只要能吃。”
“还讲什么难以下咽?”
“若是咽不下去,那就还是饿的轻了。”
“毕竟人饿极了,什么东西不吃啊。”
“实在熬不过去的时候,说不准就要家家飘肉香了。”
一番说辞后,盛遇异常的安静下来,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
最后一句话,盛遇听懂了。
犹如巨石压在心中,叫人无法喘息。
望向张道长的眼眸中尽是无声的绝望。
颤抖着话音,问道:“你是说……”
“西岐,已然陷入到易子相食的地步了?”
张道长沉默,并未直接回应。
却也是无声的默认。
几息后叹气道:“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归根结底,是人相食。”
“最初的时候,还只是交换死去的亲人。”
“但再往后,便说不准了……”
“你仔细想想,为何跟你走的,全是一群壮年男子?”
“顺天府下令,只将食物允给女子老幼。”
“那……他们在此,他们家中人,去何处了呢?”
“总不能,家中没有一位女子老幼吧?”
盛遇痴痴眼前人,跌坐在地,眼神空洞。
张口想说些什么,一滴雨水忽地滴落于眼中。
猛地眨了下眼,待回过神,全然忘记了要说些什么。
周遭陷入寂静之中,无人言语。
盛木见事态平稳,抬步靠近,准备将盛遇带走。
还未来得及动手,却察觉出一丝异常。
基本是雷雨交加掩盖了部分,但仍旧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嚣声。
不等弄清楚状况,便听有人靠近。
正是姬煜疾驰而来,于院中央站定。
气息尚未稳住,侧过头望向一旁的盛遇。
见其满身血污瘫坐地上,敛下沉寂的眼眸,径直双膝跪下。
不由分说的径直对着一众长辈,接连磕下三个响头。
“煜哥哥!”
盛遇慌忙的上前试图拦着,却见姬煜转头看来。
那眼神盛遇从未见过,也看不懂。
被瞧得愣在原地。
姬煜回首望向前方的长老,纵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急切不解。
但更多的,好似是无奈。
此举必然是为盛遇求情而来。
只听姬煜颤抖着话音开口,“阿遇年幼无知,一时糊涂酿成大祸。”
“阿遇也是,一心怜悯百姓!”
“且事情的根源,是我将阿遇带去仓房,方才造成如今这般境况!”
“一切的缘由,是我造成的。”
“竟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瞧不出来,更是辜负了诸位长辈倾尽心血的教导!”
“姬煜甘愿接受所有的惩罚,绝无怨言!”
盛遇连连摇头,并不认同。
“不是的,不是的!”
“是我诓骗煜哥哥……”
姬煜转头怒吼道:“闭嘴!”
周遭再次安静下来,更显院外的喧嚣声愈发强烈。
众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
姬煜面对一众迫切求证的眼神,心中愈发的自责。
忍下哽咽道:“有至少百余名难民,闯进来了……”
“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阻拦的守卫守着手在拦。”
“已经出现伤亡!”
“我们是否要,下死手……”
姬煜此话一出,周遭瞬间乱作一团。
高堂上的长辈争论着,一声高过一声,根本听不清晰。
盛遇抓住姬煜的手,双眼瞪大满是不可置信。
张口无言,不知说些什么。
又转头去拉身前的张道长,“道长,不是说……”
“不是说都拦下来了吗?”
张道长倒是冷静些,却也是满脸愁容。
叹息道:“诶,世事无常啊。”
说罢拉开盛遇的手,起身疾驰而去,只身扎进一片喧嚣中。
盛遇望着其离去的背影,满是无措。
“是我做错了。”
终是认命一般,望向一众长辈起身。
还未站起便被人拉住,回头对上姬煜淡漠的眼神,不禁避开视线。
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责骂。
姬煜缓缓道:“阿遇,回家去吧。”
盛遇闻言不可置信的回头望来。
姬煜话音柔和劝道,“你还小……”
“做错了事,哥哥给你担着。”
“回家去吧。”
盛遇愣神在原地,心里清楚这是独善其身最好的办法。
但这不对,这是……
这是煜哥哥啊!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盛遇脑中闪过一个人,随即心悸一瞬,崩溃之下满是难以接受。
口中反复低声呢喃着,“杜鹃?杜鹃!”
双眼闭上一瞬,又猛地睁开。
猛地起身,踉跄着往外跑去,身影消失在院中。
姬煜望着其离去的方向,想着其是回家去了,暗自松了口气。
收回视线,仍旧跪在原地不起身。
一旁沉默望着一切经过的盛木,顺着其的视线望向高堂下一片混乱。
一丝惋惜后,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暴雨过后,苍穹满是沉重的乌云连成片。
视线所及之处,是瞧不见尽头的灰。
脚下踏出的每一步,更是泥泞不堪。
盛遇循着记忆中的话语,模糊的寻觅着大概的方向。
路上总能瞧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与自己背道而驰。
盛遇清楚他们要去何处,越是清楚,越是讽刺。
这副场景,可不就是自己最初预设并且期待的场景吗。
一路狂奔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瞧见一处残破的茅屋,终于是慢下脚步。
是这个方向没错,四下有且只有这一处房屋。
望着屋顶飘出的炊烟,面容不自觉的抽搐起来。
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静静的凝视着源源不断飘出的炊烟。
片刻后终于是抬步靠近,径直将房门推开。
随即眼眸中闪过错愕,被眼前的场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不过方寸之余的屋子,是肩摩袂接的一群人。
恍然看去,至少也有三十余人,多数是男子,一并围在一口锅前。
这会因这盛遇发出的动静,齐刷刷的望了过来。
这些眼神,或疑惑,或阴狠。
更多的却是,欲望?
盛遇越过这些恶意的视线,径直盯着那口大锅发愣。
浅黄又泛着些许白的肉,于沸腾的汤水中浮动。
房门大开之下,寒风倒灌。
盛遇于错愕中,一股肉香袭来,直冲面门。
脑海中随即回想起一句话,反复响彻,愈发强烈。
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析骨……而炊!
锅边一滩乌黑赤红的血刺入眼眸,随后是零散的头发……
熟悉的破布衣衫。
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