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今晚别去,好吗?”
谢熠目光灼灼,坦率地将自己眼角眉梢都挂着的在意与嫉妒展现在她面前。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遮掩和假装的人。
只是在她的人生中迟到一步,便受制步步。
她心中眼底都还装满另一个人时,他不得不克制又小心。怕过界,怕给她压力,只得迂回地陪在她身边。
但他现在确定,如今她眼里的人是自己,他不必一让再让。
他确定的……吧?
他没那么确定。
在边嘉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眼中的光霎时熄灭。
她背对着他,对电话那头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屋里人如果不配合,您就直接报警吧。”
“……”
边嘉挂掉电话,把手机开了静音,才回过身,浅笑道:“走吧,回去吃饭吧?”
谢熠用鼻音“嗯”了一声,却没挪步子,仍堵在她面前,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氛围有些微妙,边嘉推推他胳膊:“走呀……”
谢熠突然闭上了眼。
“!”
边嘉眼睛快速眨了几下,以为他要吻过来,贴着玻璃窗的身子紧绷起来,脑袋一片空白。
但谢熠只是维持着原有的姿态不动。
两人距离太近,边嘉不需要刻意看,仅用余光便可以瞟到对方高挺鼻尖下的嘴唇。
……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在暗示她主动亲他吧?
边嘉这么想着,躯体僵得更厉害,神色也愈发不自然。
谢熠很快睁开眼睛,重新与满脸通红的边嘉对上视线。
他看着她的脸,想起她刚刚还专门开窗吹了冷风,便下意识问:“暖气开太热,不舒服吗?”
说着,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想用手背去蹭蹭她的脸颊感受温度,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太亲密了。还不是时候。不能吓到她。不能太贪心。
谢熠这么想着,手臂又悄悄垂了下去。
边嘉的掌心压在自己脸颊两侧降温,小声问:“……你刚在干嘛?”
谢熠说:“许愿。”
“许愿?”边嘉一怔,“许什么愿?”
“保密。想知道的话,下次拿你的愿望和我换吧。”
谢熠说着,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带至自己身前:“走吧,去吃饭。”
边嘉正为自己方才的猜想和内心戏羞耻,半尴尬半呆愣的被他推着往前走。
走出几步,热热闹闹吃着火锅的一群人映入眼帘,她恍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在学校与午餐大部队一起行动的那段日子里,谢熠常像这样轻推着她的肩膀说一起去吃饭。
那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就像今夜。
她顿然意识到,原来回忆是流动的。
她可以和任何新的朋友、恋人,甚至是陌生人创造新的回忆。只要向前走,就总有新的值得珍藏的记忆。
她不必对曾经恋恋不舍、耿耿于怀,也不必……把自己困在与徐望西的那些已如死潭的回忆中。
*
边嘉在早晨醒来时,房内静悄悄的,身旁的卓颖还在沉睡。
一伙人吃喝聊天至深夜才睡下,显然一时半会儿都醒不过来。
边嘉是心里装着心事,才一早睁开了眼。她轻声缓步地下床洗漱,换过衣服,悄无声息地独自出了门。
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给司机报出徐望西住的那套房的地址。
她已经快有两个月没见徐望西了。
两个月前,边嘉让白彦转交举报材料那日的晚上,徐承平贪污谋杀的新闻就被爆了出来。
徐承平和西序同时受到调查,而徐望西作为检举人,同时又是西序的董事兼执行总裁,免不了要配合调查工作。
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边嘉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西序摸透,就不得不把刚到她身边没几天的白彦遣回徐望西身边。
而作为徐望西的妻子,她原以为自己大概率也会被传唤或被调查,但这两个月她带着唐羽宁一边恢复工作室运行,一边梳理梁童名下的资产,日子过得平静如水,竟没有任何人或调查组联络过她。
或许是一开始徐承平和徐祖康就有意保徐望西,也或许是徐望西足够谨慎和小心。
总之,徐望西接手后的西序,没有任何账目与项目存在问题,反倒是一些老董事和老高管,因参与过曾经的问题项目而被免职调查。
任外人怎么看,这都像是徐望西为西序做的一次刮骨疗毒般的大洗牌。
后来她听窦时言从圈内打听来的消息才知道,徐望西这次的举报做得相当狠。
上交举报材料的同时,他不但联络了熟识的大媒体放消息,还直接找上徐承平多年的政敌死对头,由对方心甘情愿的替徐望西去堵死徐承平任何可能脱身的门路。
边嘉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一时拿不准他只是为了让她满意,还是一早就有毁了徐承平的念头。
徐承平和赵芸显然也没想到。
边嘉听说赵芸几乎疯了。
徐承平被带走调查后,赵芸四处奔走钻营,眼看无力回天,满腔怨念的她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把徐望西的真实身世也抖了出去。
哪怕调查之下,他干净得像张白纸,这样隐秘而尴尬的身份也无法再让他安稳地把控西序大权。
多方压力下,徐望西很快辞职让权,只保留了西序股东的身份。
边嘉有些想象不到赵芸发疯的模样,只能透过先前她打翻咖啡的场景描摹可能的样子。
边嘉其实没有怨过赵芸,哪怕她帮徐望西做了许多强迫自己的事情。
虽然两人每次的沟通总是些只言片语,但就如赵芸自己所言,边嘉能感受到她确实看好自己。
那句“你考得好,我也很有成就感”,莫名让边嘉印象深刻,也给十几岁的梁童添了几分自信。
她很想知道,能让那个机器人般理智的女人为之疯狂的原因,究竟是失去了苦心经营多年而积累下的财富,还是青春、感情和时间成本的全盘沉没。
人真的很奇怪,哪怕道理说得再明白,思绪理得再清楚,最后选择的道路却总违背所谓的“最优决策”。
叶辛是,赵芸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与徐望西纠缠不休的自己也是。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滑动,边嘉再次步入这套与徐望西的“新房”,但它的模样与她第一次来时已截然不同。
这里像是有强盗来过一般,满屋狼藉。
家具摆件几乎都不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上,地上散落着各种物品——玻璃和瓷器碎片、抱枕、干枯的花枝、表面枯皱的苹果……
住在这里的人,几乎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边嘉小心地避开玻璃渣,走至客厅区域,在同样被砸的三角钢琴旁,看到了躺在散落一地的琴谱上的徐望西。
长而凌乱的黑发垂在他额头与耳畔,他瘦得愈发惊人,眼睛无神地望着对面的墙壁。
边嘉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墙上的巨幅写真。
方正的相框几乎是屋内唯一显得规整的物件,照片上明亮的柳叶眼还含着笑意,仿佛看不透当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躺着的人幽幽开口:“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会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