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章:总要豁然
日子恍恍惚惚地过,万物彻底更迭,依旧保持原貌的只有景色。
隔天上午,军营里来人上门。按照其所说,凡是家中能卖钱的东西均需折现出来,此乃于公和将军之间的许诺,任何原因亦差池不得。
他们又是犒劳顿,又是充军费,各式各样的用钱途径光听上去就有很多。知道这是想多要一点的借口,我们却也只能照做。
可奈何倾尽所有,人家还是自顾自地说,再想想,切莫作假,肯定有剩的。
那我们还能拿得出什么?难道这间宅子也能拱手让得?我是不愿,觉得这些人未免太过火。但娘亲却未多加思索,只要是他们要的,哪怕说自己的命能值钱也会给得。
于是,才过三天我们便被撵出门外,以往人们口中那个富甲一方的于门由此彻底坠入了破落。
而在这短暂的时日里,不仅物已尽失,人也该走的都走了。是啊,如今我们自己活着都难,如何再负担得起杂役们的着落。
所以到最后一无所有的时候,除了我和娘亲与娘亲之外,剩下的人只有许爷、常生和尚恬他们三个,其中那位老者还是傻的。
不知是不是年纪太大,受的刺激过多,许爷从那日起就一直神神叨叨,一边不停狂喊天啊命啊什么的,一边仰着头在地上半蹲半坐。
至于尚恬母子和大娘,眼下她仨正在为我们寻求住所。如今当真穷困潦倒,甚至连吃喝都要靠两位妇道人家来张罗。而且她们担心常生留在我们身边惹事生祸,便也带着走了。
此时无所事事的,就剩下了娘亲、妹妹、许爷与我。四人呆呆地站在自家院门前,各自都在低头想着些什么。
我所想的很简单,都是陈年旧事。为什么只有已经发生的?实际上关于未来我也考虑过,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就不用再提了。
正是往日记忆不断飘过,我终于认识到到自己犯下的错。其实一直以来自己也曾不少次的在事后做过反思,但是每回却只能管着那几天可记得。
诚然来讲,不是以前态度不够深刻,只是每当冲动之下容易给忘了。在我的印象里,都已算不太清这种事发生过几次了,可仍未长出记性来。
久而久之,我竟不自觉地已将全部原因归结于身体还是小孩嘛,天性就爱头脑发热。大人们确实常会这么说,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得说此前自己对这种身份的好用之处也颇为心满意得。
如今情况变了,现在我只觉那是一种虚伪与懦弱。十八岁的人怎能还厚着脸皮自诩孩童?渐渐地,自责升格成了厌恶与痛恨,而两种情绪讨伐的对象依旧是我自己。
希望还有改过的机会,这次我是真的认清了自己的过错。
时间匆匆流失,娘亲与我、许爷与常生四人已被在这里待了半晌。到了中午这会我又渴又饿,随即转而盼望着大娘和尚恬能快些回来,解救我们于水火。
不负所托,没多大一会儿她们便相互搀扶着走入了我的视线。也不得不说,两人的确能干。我本以为今日将要有一番住大街的别样体验,谁知刚一同坐下,便听到她们带回来的好消息。附近郊村有处农家小院,只需花很少的钱。
应是欣喜之事,娘亲却仍处于忧虑,她知道自己拿不出来那点钱。
大娘眼尖,瞬间就觉察到了娘亲的异样,随即宽慰道:“夫人不用多虑,那里一个月的租费确实不多,无非就是过去家里两三天的饭钱。你们安心住即可,其余的我来承担。”
闻言母亲谢了又谢,模样像极了路边那些乞丐要到了饭。
再看尚恬,她静静坐着未发一言,神情上似乎流露出伤感,我知道应该还有事没讲完。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是坏消息。她告诉我们,父亲昨夜死于风寒。
娘亲承受不住打击晕厥过去,众人顿时围作一团,边掐其人中,边大哭大喊。
人若求死,那便救不活。想必娘亲就是如此,醒来又昏,昏来又醒,反反复复最终堕进无尽的安眠。
草草了葬,一行五人走在了去往新家的路上。这世道实在让人失望,想要一个改正的机会都这么难。这里我才开始明白,人若没有远见,事后醒悟过来也是枉然。
许爷没有一起,他现在已经无法正常交流,每个人都叫了很久,却也不跟我们走。到了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还是不能强求。倘若真的带上他出了什么事,那可没人能承受。
大概五里地的行程,我们只用了一刻钟。因为大家都沉默不语,所以走的很快。
见到小院的第一眼,我很是惊讶。房屋窄小残旧,院中杂草丛生,举目望去满是破败。
大娘准备找在村子另一处的户主谈租住事宜,临行前招呼我和尚恬收拾一下这里。
对于我来说,理应担起这份责任,指望尚恬一人确实忙不过来,万不能如过去面对烦恼时只顾徒自伤感。
但我的乳娘仍保持一贯作风,她不忍心让细皮嫩肉的我干这些脏活累活。
或许在她眼里,我仍是主,她仍是仆。也可能是因为我还小,力气不足的因素。但看到她准备叫六岁的常生来帮忙时,我才知道她的出发点是前者。
知道了缘由,那就好办了。我先是佯装起怒,斥责她的偏心。怎么外人可以坐着享福,反而亲生儿子要受苦。后又举例论述,阐明她的错误。如若按这种思路,岂不是告诫我自己的娘亲不如乳母。
语言的优势被我竭力发挥出来,一击便戳到了尚恬的痛处。因此我如愿以偿地和她一同干起了活,甚至还特意交代别打扰弟弟妹妹,毕竟我和她一样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林芩常生两人背靠背坐在前门的石阶上,诸多祸乱已令得他们疲惫不堪,看上去甚是可怜。
不只他俩,其实我为所有人感到心酸。如若没有我,他们或许还能活地悠悠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