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笑卿凝视着皇帝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都说帝王薄情。
果真凉薄至此。
如今的郁流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陪严笑卿谈天论地,把酒言欢的少年,而是深谋远虑,为了稳固皇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君王。
一些不好的回忆禁不住爬入严笑卿的脑海。
实际上,他和皇帝也就半斤八两罢了,骨子里都曾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肮脏过。
从御书房出来,严笑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底。
慢条斯理地步下台阶,严笑卿回过神来,只见前方有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是谢震宇。
谢震宇本身就是军功显赫的少年将军,又在夺嫡大乱之中倾尽全力保护郁流献。
郁流献登基之后,首先就是封赏了严笑卿和谢震宇。
如今的谢震宇,不仅担任都督一职,手握重兵,还被封了侯爵,可谓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严太傅,两个多月未见,别来无恙。”谢震宇打招呼。
严笑卿回了个礼:“一切安好,谢将军这是要去面圣?”
“是呀,皇上传我呢,改日请太傅喝酒咱们再叙。”
看着谢震宇走进御书房,严笑卿知道,此次若是能顺利将庆王擒下,那么谢震宇的爵位应该又能往上抬一级。
皇帝这么快就已经开始部署了,严笑卿心想,自己前脚刚走,谢震宇后脚就来。
皇帝心中算准了严笑卿不会有异议,方才说的那些,说好听了是告知商量,说难听了就是不容许有异议。
……
严笑卿给了自己三日休沐,回到家中不分白天黑夜地睡了一整日,醒来随便吃两口饭又接着睡。
到了第二日,实在睡不动,便上院子里逗逗自己养的鹦鹉。
第三日,临风匆匆忙忙来禀报:“主,今日早朝,皇上召见四皇子了。”
严笑卿正在书房中作画,闻言仍是提着笔,良久才问:“皇上罚他什么了?”
临风噎了一噎,原本打算详细禀报,没想到主子这么料事如神,连皇上罚了四皇子都已经猜到。
“罚去……当士卒了。”
士卒是卫所里最基层的小兵,什么杂事都得做。
严笑卿笔尖顿了顿:“理由呢?擅自混入赈灾随行队伍当中?”
答案已经很明显。
皇帝要想故意挤兑一个人,让那人在京城待不下去,自然有千百种法子,饶是没有理由,编也能编出千百个理由来。
——皇帝此次做得够绝,完全不顾兄弟情分,半点面子都不给郁流觞留,当着早朝文武百官的面,将郁流觞训斥得如同一个天字号废物:
“四皇兄,朕念及与你的手足之情,本想好好将你养着也就是了。
“可你非但成日游手好闲,如今还敢私自混入赈灾队伍当中!你以为那是去玩呢?是不是京城的风景看腻了?非要到处走走跳跳才能合了你的心意?
“四皇兄,你说你这次千里迢迢一个人跑去,倘若中途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帝和孝纯皇后交代?
“四皇兄若是在自己府上待不住,就喜欢到处走动,那不如进卫所吧,朕觉得你就是太闲了,往后有份正经差事,也好让你收收心。”
郁流觞面红耳赤地站在金銮殿中央,听着高台上一顿滔滔不绝的训斥,无力辩驳分毫。
然后就这么被皇帝的一道口谕送进了卫所。
自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皇子,根本承受不住每日的巡逻之苦。
卫所总旗得了命令,刻意刁难,别的士卒都换班,唯独郁流觞不能换班。
一整日巡逻下来,到了晚上,郁流觞满身虚汗,觉得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最终晕倒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被同行的士卒抬回卫所。
一觉醒来,郁流觞首先感受到了身下硬邦邦的床板,睁眼一看,绝望地发现,自己仍在臭烘烘的卫所中。
四周都是汗味,还有脏衣服臭鞋袜的味道。
一名膀大腰圆的士卒端着早饭进来:“快起来吃,吃完还得巡逻去。”
郁流觞打从来了卫所就没怎么进食,饿得胃里发疼,闻着身边的臭味又恶心得厉害,勉力撑坐起身体,发现浑身酸痛。
士卒大口大口吃肉包,汁水顺着嘴角流出来的模样,看得郁流觞胃里一缩,愈发没有半分食欲。
郁流觞下了床,翻翻找找一阵,找到块发了霉的木炭,蹲在地上写:我要见总旗。
那士卒只顾吃,压根儿没往地上多看一眼。
郁流觞只好蹲在原地,拿手指戳了戳士卒的胳膊,又指了指地上。
“俺不识字!”士卒没有好脸色,说话的时候,食物从口腔里喷出来了一些。
郁流觞连忙抬手掩面。
结果饭都没吃上一口,又被拉去巡逻。
日头逐渐毒辣起来,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郁流觞察觉自己的脚底湿漉漉的,应该是脚掌磨破了皮,血将袜子渗透了。
“你怎么慢吞吞的?腿断了吗?老是要俺等你!”
士卒骂完,刚要回头,却感觉后颈一阵钝痛,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士卒醒过来已经是傍晚,发现今日的巡逻任务没有完成,瞬间慌了。
好在刚上任的小旗检查不严,士卒转了转眼珠,对一旁坐着的人喝问:“你!看没看见谁打俺?”
郁流觞摊了摊手,满脸无辜地摇摇头。
士卒看着郁流觞打手语,根本看不懂那一通瞎比划:“好了好了,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俺知,你要是敢说出去,看俺怎么收拾你!”
郁流觞闻言瑟缩了一下肩膀。
“走了走了,回去吃饭去。”
士卒拍拍屁股上的灰,回到卫所,事情就这样被瞒了过去。
郁流觞在卫所住了已经有五日。
严笑卿派临风暗中保护,原话是:“若非情况紧急不要现身,只让他别丢了性命便是。”
第六日,严笑卿忙完手中的事,吃过晚饭之后换上便装,打算亲自去卫所看看。
来到士卒们的住所,严笑卿刚踏进不大的院子,便看到众多屋子的其中一间门外,郁流觞坐在台阶上,掰着自己的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