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我们却是真的没法,没法准确的描述,”虚无僧在沉默了半天后,晃了晃脑袋,“因为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劫波前的事了……鬼丸你若是真想知道,那恐怕,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虚无僧的指尖捏着天盖最底下,几乎快挨到肩膀处的那一圈收口,言语中多少有些哀愁,“偏偏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又刚杀死了她的孩子,恐怕去了也……”
“迦德卢吗……那倒确实是有些难办,但也只是有些难办罢了……”鬼丸国纲略作沉吟,然后便把此事揭过,“那就到时候再……啧……”
鬼丸国纲的眉梢略微挑了挑,随后努力压下意图上扬的唇角,左手的手掌则按在了腰间太刀的刀鞘上,以拇指抵在刀镡的位置摩挲着,“看来她确实是恼火得很啊……”
“?你在说——等等!那是!”小次郎不明所以,但紧接着,因为被催化了龙蛇之子的属性,而产生了些异化的假身便嗅到了,空气中逐渐弥漫过来的,一种格外浓厚且异常的,阴湿的腥味。
那不是单纯的土腥味或者雨水的腥气,而是一种混合的,有着鱼腥,也有着蛇腥,混乱且难以分辨具体种类,只能草率的全部以腥味来称呼的,阴湿且令人作呕的味道。
“唔……什么味道……”三日月宗近的脸肉眼可见的开始变青,这种过于浓郁且刺激性的气味儿,几乎要让因为本身是chimera的缘故,嗅觉得到了超量增强的三日月宗近,在某一时刻,甚至产生了要不干脆昏过去逃避算了的念头。
“……是敌人的味道,”明明同样闻着那过于刺激性的气味,但除了嗅觉得到了超量加强的三日月宗近和看不到表情的虚无僧外,几乎每个人或刃的表情都还算正常,甚至一文字则宗还有余裕不咸不淡的,对着三日月宗近回上一句,“所以做好准备吧……”
鬼丸国纲自地面上站起身来,甚至有余裕去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土灰。他的状态自然且放松,看上去简直就是单纯的在地上坐烦了,于是起来活动一下一样,根本没把即将到来的敌人放在眼里的,微垂着眼帘。
“数量不少啊……看来真的是很生气,哦,还有一些……嗯,有趣的东西在啊……”鬼丸国纲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左手的拇指摩挲着刀镡,但下一刻却骤然提肘转身,向右侧后方顶去,“不过潜行之前,还是要把杀意收敛干净才行啊……”
坚硬的肘尖撞向了看上去空无一物的空气,于是就有嘶鸣着的身影,从空气里被这一记肘击撞了出来,但鬼丸国纲对此却只是并不意外的撤回手臂,随后握住腰侧已经被左手推出刀鞘几分的太刀的刀柄,拔刀挥斩了过去。
“……不然的话,就会像这样……”低语着,随后略微侧头,躲过飞溅出来的鲜血,鬼丸国纲仅露在外面的眼睫轻颤着,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惋惜,但那只被眼帘遮了一半的血色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在血色中点燃了一簇火,“被揪出来呢……”
略微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掌,调整姿势到了反握的姿态,随后将手臂拉回身前,以近似柄当的手法将刀柄撞向了身前的某处,而左手则松开刀鞘,握拳横摆,打向了另一处空处。
沉闷的撞击声于是近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接着便又是两个人形,被从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逼了出来,在踉跄了些许后,便双手各持着柄短刃,一左一右的,朝着鬼丸国纲夹击而去。
鬼丸国纲从唇齿间吐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同时不紧不慢的后撤了半步,躲过了第一时间朝着面门与胸腹攻来的短刃,但紧接着后撤的右腿便提膝抬起,以踩在地面上的左脚为支撑,朝着那两个一击不成,便立刻变招向下劈斩,以图继续攻击的人影踢了出去。
看似是临时起意踢出的一脚,但实际上却避开了几乎将面前封锁住的四柄短刃,准确无误的踢到了虽然有轻质的皮甲,但仍旧不算是什么厚重防护的腰腹,将这两个人影踢到了另一端的地上。
而在这一脚的目的达成后,鬼丸国纲便立刻将右足落到了地上,迅速的恢复了双脚站立的姿势,接着双膝微曲,以短暂的松手,将太刀再次换成了正握的姿势,随后足趾发力蹬地,以不似人类所能有的速度,身形飘忽的开始了移动。
“?!什么时候!居然被……”明明是比人类更强大的刀剑付丧神,甚至是在追求战力和维持外貌的前提下被改造过的产物,却反而又一次在被确认为人类的鬼丸国纲之后,才发现了敌人的三日月宗近,一时间多少生起了些,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习惯就好,大概,”一文字则宗多少有些看开了一样的拔刀出鞘,一边皱着眉在身前横斩,逼出了一个隐藏的身影,一边又反手用左手中握着的折扇,挡下了自后方刺向颈部的短刃,“毕竟鬼丸的感知……一向敏锐……”
偏头躲过朝着脑袋掷来的短刀,一文字则宗稍微哀悼了一下自己被刀刃削掉了一缕的枯黄头发,随后抬刀格挡,拦住了在掷出短刀后,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柄武器,朝着自己面门刺来的身影,“又不是第一次了……在所有人和刃之前,就发现敌人这种事……”
……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毗那达!你给我再说一遍!”体态婀娜丰盈,身着大红纱丽的迦德卢咬牙切齿,绘有曼海蒂的纤细手掌重重的落在雕饰精美的矮几上,连带着那手上的手链并手镯都跟着晃动起来,几乎要因主人的怒火而分崩离析。
迦德卢那一双精心描过的弯眉几乎倒竖,而原本顾盼生辉,脉脉含情的双眼也怒睁着,黑色的巩膜上攀附了血丝,而金色的虹膜也因此亮得吓人,将那一张本来宜喜宜嗔的芙蓉面,变得如同夜叉恶鬼般狰狞可怖。
“……抱歉,姐姐,但是……多刹迦他确实已经……”裹在灰蓝色纱丽之中,只有握着菩提子串的手掌清晰可见的毗那达,声音里多有无奈,“须弥山的本体也……”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该死的外来者!”尖锐而又刺耳,不似之前那般柔和端庄的,歇斯底里而又满含痛苦的声音叫嚣着,“他竟敢如此……竟敢如此!竟敢伤害我的孩子!”
“……姐姐,是多刹迦违背正法在先,而且他又触怒了主母,外来者已经在尽力给他机会了,但多刹迦却被业力蒙蔽了心智,不肯就此罢手,这才……”毗那达试图劝说陷入暴怒的迦德卢,然而众蛇之母却并没有任何领情的意思。
“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的儿子!毗那达!”歇斯底里的迦德卢身上,已经看不到半分之前的昳丽姿容,只有疯狂和暴怒,存在于她的身上,“多刹迦……他虽然不如他的两个兄长,舍沙和婆苏吉出色,却也是我的孩子,你的外甥,我们夫君的孩子!”
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一样,头戴莲花造型的,被众蛇簇拥的发冠的迦德卢,死死的盯着裹在灰蓝色纱丽里的毗那达,“而你……毗那达!身为他的姨母,你居然在替一个外来者,一个杀死了自己外甥,自己夫君孩子的外来者说话!”
“……我只是在叙述事实罢了,姐姐,是多刹迦犯错在先,这是他应有的业果,即使是业果神娑尼在此,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判决。”毗那达叹着气,却也放柔了声音,努力的劝说着暴怒的姐姐。
“即使是业果神娑尼!他也不能将我儿彻底神形俱灭!这个外来者怎么敢……他怎么敢!”迦德卢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于是身上的诸多项链耳坠之类的珠宝,便一同随着她的怒火而颤抖起来,“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姐姐!”毗那达不得不拔高了音量,多少有些严肃的呵斥道,“你不能如此……是多刹迦违背了正法,并做了触怒主母的祸事在先,之后他又几次无视了外来者给出的机会,被业力蒙蔽了心智,这才招致了如今的结局……”
毗那达甚至于有些痛心疾首的,怒斥着自己陷入癫狂的姐姐,“多刹迦也是我的外甥,是我们夫君迦叶波仙人的孩子,我又何尝不心痛了?但是姐姐,就算你要发怒,你也要考虑到还在须弥山的夫君啊!你这么作为,你要置夫君于何地啊!”
“夫君……夫君……”像是兜头泼下了一瓢冷水,原本还愤怒到歇斯底里的迦德卢,骤然间萎靡了下来,踉跄着,倒在了身后的软榻上,“是啊……夫君……可是……可是多刹迦他……他是我的孩子啊!你要我怎么……你要我怎么……”
迦德卢痛苦的揪住胸口的布料,那双黑底金瞳的眼睛不再闪耀,几乎整个儿的,蜷缩成了一团,“你要我怎么放得下……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自己孩子的死视若无睹……”
“……姐姐……”毗那达也不好受,“但是你不能……至少,至少为了夫君,你不能……不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不能……做过分的事?哈……我连替自己的孩子报仇,都算是过分的事吗?”泪水顺着迦德卢的脸颊滑落,“为什么……为什么要……上主啊……难道这也是里拉的一环吗?”
痛苦的母亲,颤抖着,将双手合十在胸前,又跪在了地上,哽咽着,对并不在此地的上主祈祷,“上主啊……上主……求你……求你告知于我吧……”
“安宁祥和,卧于蛇床……脐生莲花,神中至尊……维持宇宙,浩荡星河,肌肤如云,吉祥降临……”努力的,压下所有纷杂的情绪,迦德卢只虔诚且专注的礼赞着,“敬拜毗湿奴,恐惧皆消散……嗡……诸界之主……礼赞毗湿奴……还请……”
靛蓝的颜色于是在那对黑底金瞳的眼中一闪而逝,迦德卢于是错愕而又欢喜的睁大了眼睛,“是吗……是吗!上主啊,毗湿奴啊!我竟可以……竟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近乎狂喜的母亲于是拜倒在地,向并不在此处的维持世界者叩头,献上自己的敬意,“那我便知道了……那迦德卢……便知道了……该如何去做……”
那双曾一度黯淡下去的黑底金瞳,便又一次亮了起来,带着灼人的愤怒与怨憎,“感谢上主……礼赞上主……多谢您指教……那我便……那我便做了……”
“?姐姐!你……”毗那达心里一惊,某种摸不着来源的恐惧,便在这一刻,攫住了毗那达的心脏,促使着她忍不住向自己又一次堕入了疯魔之中的姐姐迈步。
“啊……毗那达……我的妹妹……我亲爱的……你会帮我的吧?你会帮我的……对吧?”像是才想起来毗那达还在一样,眼瞳亮得吓人的迦德卢,抓住了毗那达的手臂,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妹妹。
“我……姐姐……我……”毗那达愈发的心慌了,但她却甚至连为何如此都找不到缘由,只能任由迦德卢攥着自己的手臂,几乎将自己也扯到铺着柔软地毯的地上。
“别害怕……别害怕啊毗那达……姐姐不会……不会害你的……我不会害你的啊……我当然……当然也不会……害我们的夫君……”迦德卢死死的攥着毗那达的手臂,尖锐的,染了红色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层裹着毗那达的灰蓝纱丽里去。
“是允许的……我被允许了……允许了复仇……我将有七次机会……七次机会来派出人手,去截杀他们……”迦德卢阴恻恻的笑着,发出令毗那达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倘若这七次截杀,他们都成功度过了,那我便不再追究杀害了多刹迦一事……”
疯狂的,阴森的笑容,逐渐的出现在了迦德卢的脸上,将那一张面容衬得愈发凶戾且狰狞,“而若是度不过……那便只能说是他们的业果,将应在此处了……母为子报仇……这是……符合正法的行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