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燕家的血脉,谁在皇位上又能如何?”燕云低声说。
闻鹤嗤笑起来:“你这话也就骗骗自己,可别说出去惹人笑话。”
“说起来你为何姓闻?林家收养你,怎样也该让你姓林吧。”
“只是随便起的一首诗而已。”
“死忆华亭闻唳鹤……”闻鹤念着这首诗,忍不住嗤笑出声,“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却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事情啊。”
两人在马车里聊天的时候,闻鹤还是没控制住呕了几口血。
舒月坐在后面的马车中,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任由旁人推搡着,戴上了凤冠,披上凤袍,抱着槐荫,坐上了龙椅。
闻鹤造反登基了,萧佑又被软禁在太子东宫。
而燕云则被关在她曾经受刑的地牢中,不许任何人去见。
虽有人清楚闻鹤曾经的太监身份,但敢站出来的人都被他以雷霆之势清扫,自然不会有人再有异议。
他登基后勤于政事,连正式的登基大典都迟迟没有筹办,而舒月则从曾经的琉玉宫搬到了凤仪宫,闻鹤再未曾主动来见过她。
她觉得闻鹤莫名其妙,难道是把她锁在宫中当吉祥物?
以前久居宫中的时候,她是最受宠的长公主,随时都能出入皇宫,去四处看乐子,但如今她是皇后,只能被困在宫闱之中,若无皇上特许,再也不能迈出宫门半步。
这样的日子,闷得人胸口都疼。
如今舒月每日的乐趣,便只剩下逗弄槐荫,可惜再也没有个任劳任怨的闻鹤帮着她哄孩子,宫人又时常做不好这些事情,舒月便只能磕磕绊绊地自己去学。
又过了几个月,舒月本以为余生的日子便要一直这样过下去的时候,闻鹤突然倒了下来。
病来如山倒,闻鹤躺在床上再不能处理朝政,便由太子代理朝政。
年仅一岁的太子被皇后抱着听朝,而大多事务都由闻鹤安排好的诸多心腹处理,不过舒月也跟着处理了点事情。
什么后宫不可干政,早在闻鹤的强势镇压下消弭,前朝后宫都是他的一言堂,哪怕人躺在床上说话都难,也没有影响他的威望。
舒月虽说不是天生帝王,却也不是蠢材,被诸多大臣悉心教导,很快便能上手处理更多的事务。
虽说太子监朝,实际上变成二皇帝的人却是她。
冬去春又来,绿芽冲破雪层露出春日一角的某天,闻鹤突然好转了。
舒月扔下要处理的事情赶去看他,他身上仍旧带着熟悉的草药味,且容貌依旧,只是比起曾经,更显消瘦。
旧病缠身的人大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样貌难看是常态,但闻鹤似乎是个例外。
他太久没晒太阳,皮肤有些发白,长发披散,似乎要羽化成仙。
舒月日夜都来见他,他偶尔睁眼看她,却不声不吭。
御医说他旧病缠身,时日不多,让她早做准备。
而今舒月见他,却放轻声音,像是唯恐惊扰梦中人般询问:“你的病好了吗?”
闻鹤摇了摇头:“不是病,只是被那些药、虫、毒,折磨得空了身子,能活到如今,我已经很满意了。”
“舒月。”他又开始喊她。
舒月走到了他跟前,坐在床边,主动凑近她,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怎么了?”
“殿下。”闻鹤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您已经是个合格的女帝了,纵然因阻碍颇多,无法直接登基为帝,但实权在你手中,你也能约束好下面的人,又能将视线放在黎民百姓身上,你这几个月做得很好,希望接下来也能如此。”
舒月觉得他这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而且她来此只是怔然地看着闻鹤,并不会对他说这些东西。
如今他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怎么也不像已经躺在床上数月,连说话都费劲的人。
“你是故意的!”一个惊人的猜测从舒月心底浮现,她瞳孔颤抖,颤声说,“你虽说病了,却没有这般严重,甚至不影响生活。”
“你故意装作重病躺在床上,故意这般委屈自己,是想让我去试着接触朝政?”
“但你这样做又图什么?”
皇位确实好啊,虽说有点累,却能满足膨胀的野心。
握着那些轻易能改变千万人命运的权利,舒月时不时心生贪念,都不甘心再回到凤仪宫当个花瓶了。
而闻鹤又为何将这些东西让出来?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会让你所有心愿都如愿。”
那是舒月还是个稚童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已经得宠,在她父皇身边伺候,而雪玉团子般的舒月,也很亲近他。
正是因为如此,他惹得先皇厌恶,被他扔去了别处,折腾数年,才能再回到宫中。
“而且我说过,只要你生下孩子,会将我所有东西都交给你,这皇位,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他似乎支撑不住了,额头抵在舒月的肩上。
明明是彼此都熟悉的姿势,舒月却感受不到曾经的恐惧与呼之欲出的暧昧,而闻鹤则是被她身上绣着龙纹的袍子硌红了脸。
“殿下,我与世间众人皆不同。”
闻鹤能狠下心待所有人,包括自己,但人之将死,心态难免变化。
他不甘心轻飘飘地离开,留下的只剩一身恶名,怕他死后舒月轻飘飘将他遗忘。
所以他要用一把刻骨铭心的刀撬开舒月的心扉,让她一辈子只能记住自己一人。
“我是真切的,不掺杂任何功利地爱你。”他的声音越发虚弱,“而且我会带着这份赤忱的爱意死去,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语毕,闻鹤卸掉全身力气,渐渐连呼吸都微弱。
他死得轻飘飘的,不少人还以为是舒月贪慕权势,给人下毒。
直到闻鹤众多亲信站出来力保,才压下了这些声音。
而后舒月接着把持朝政,槐荫也一点点长大。
舒月记得闻鹤逼着自己去看的血腥,向来以雷霆手段对人,在众多能人帮持之下,倒是能稳住朝堂,时不时清理贪官,以正官场之风。
她也记得闻鹤要她低头去看百姓,去看那些在战争中最受苦的可怜人。
燕云带兵扫清寰宇,而后驻守边疆再不回京,与敌国暂时签订了互不干涉的合约,至少能给百姓换来几年的安宁,战事彻底消停,减轻杂税,给了百姓点喘息的机会。
最开始舒月这个女子摄政,惹来不少人厌弃唾骂,编排她的话本不知凡几。
十几年过去,话本子仍有新的,天下百姓却知道谁对他们好,提起舒月,反而会赞叹几声。
槐荫及笄那年,舒月为他加冕,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