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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侧院,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星月的夜空下突然闪过两道人影……其中一道影子小心翼翼的潜藏进建筑的阴影之中,静静地等着屋子里的女侍们全部散去。

屋里的灯都已被吹灭,只剩下取暖用的炭炉子还有些光亮。那人推开木窗,利索的翻进卧房,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边,掀开床幔,坐到一直陷于昏睡中的子阳慧玉身边。

卞沧临带着醉意,看着被火光映红了脸的慧玉,忍不住伸出手去……

“子阳……慧玉!慧玉……你身边的老嬷嬷说,这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说是期盼你聪慧又通透。……很好听,可是,我还是喜欢楚琰这个名字。如果你真是楚姓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卞沧临无奈的笑了笑,又收回了手。

“你父亲子阳茂,今日在海川食坊为你办了场招亲宴。那些个合乐宴上见过你真容的适婚男子都跑去了……一个个志在必得的样子,看得让人生气。听说……还有不少朝中官员还在往祖母手里递信帖,希望能给自家子弟娶一门贤妻。呵呵,你的才情、美貌、家世……估计明日便会传遍整个锦都城了吧……”

“琰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容你去嫁他人,今后安安稳稳的待在内宅中过日子……还是把你拖进朝局,被我、被你父亲、被这皇城家国困住,不得安宁?”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心口处,盯着火光中的她,轻声问。

这时,晕睡中的慧玉突然痉挛了一下,皱起眉沙哑的喊了一声:“水青!”

“琰儿?”卞沧临紧张的拍了拍她的脸,唤她。

谁知慧玉又安静的睡了下去,嘴里嘟囔着:“……季祗寒……棋子…………家……回家……”

俯身下去听了个明明白白的卞沧临刚想再开口叫她,就听见屋外巧嫣正领着人一路嘱咐着走过来。

他赶紧安放好慧玉的手,顺着来时的木窗又翻了出去。

院外,等了半天的莫慎行终于瞧见他出来,迎了上去:“殿下,见着楚姑娘了吗?您说您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进去不好吗?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

“闭嘴!走,回欢居。”卞沧临打断他,两三下又翻出高墙去。

第二日一大早,睡在谨禁司公廨里的褚苍浔才刚起床洗漱,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被闯进来的莫慎行给扛回了十里归居。

进了屋,看着铺满一地的纸张,他莫名其妙的望向自家兄长:“这些……”

“都是琰儿的推想。”

“啊?”

“关于季祗寒的。”

“季祗寒?他不是已经死在摇香馆的暗道里了吗?”

卞沧临拉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拽了过去:“你看看这里……季祗寒在驿站废墟里被发现时,身上到处是污泥血渍,但他身上的虎牌……却是一尘不染。”

“这说明……牌子是别人放在他身上的……并不是他的东西。”

“之前我就奇怪,为何季祗寒明明是装失忆,却从不打听过他身上虎牌的事情……目前来看,许是因为他本人也不知情!如果说,季祗寒被打伤扔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接近琰儿,那他身上就不该带着‘虎牌’,毕竟那些袭击悦园的尸体上都有这牌子,往季祗寒身上扔那么显而易见让我们警觉的玩意儿,不合理!”

“合理……?”褚苍浔将地上那些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的纸一一拾起来仔细研究了一阵:“带着虎牌的人袭击悦园许是因为水青姑娘撞见过季祗寒换装扮?……然而季祗寒与水青姑娘是旧识!表面上看,放他进入悦园是为了让他与水青姑娘相认,放松咱们对他的戒备,从而有机会探查悦园的底细。但,对方又故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虎牌偷偷放在他身上……那么放松戒备一说就无从谈起。……想让他进入悦园后能一直活着,又要让我们把眼睛都放在他身上?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将那些不合理的情况硬往合理了猜……可能是,一,他们内部有分歧,故意借我们的手整治季祗寒;二,他们应该有更不想被发现的东西,在悦园!”卞沧临抓下他手的纸张,又从一旁拿了两张城图递过去:“你来看看这个!”

“意思是他们想藏叶于林吗?!”褚苍浔接过城图看了看,一张是锦都商户店铺分布图,一张是水道图,“这边上是……卫家的货仓?”

“对,慎言查出……卫家的货仓与我的悦园几乎同时开建的。我怀疑……那些人知道我跟琰儿的关系,也知道我的身份。他们这是想借着我的势,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儿浑水摸鱼!”他又翻起水道图,指了指小葫芦渡分出来的一条水路说:“我猜,我为悦园修缮的水道……被利用了。”

“我这就去查!”

“不!你派人走明路去查卫家,悦园我已经安排了慎言。”

“好。”

褚苍浔匆匆离开,卞沧临这才松了口气,坐回书案旁,从手边拿过一早让莫慎行带来的诏书册子,铺开来,工工整整的写下三个字:聘妻诏。

*******

礼祭司典仪公廨中的典仪正傅元山举着手里的笔愣了半天,又用另一只手努力掏了掏耳朵,问前来传话的侍从:“你说谁来了?”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又非祭典又非宴礼的日子,太子殿下怎会来我这典仪廨?”傅元山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可……确实是太子殿下。”侍从也很无奈,继续低着脑袋强调。

傅元山叹了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出门迎人。

“臣,傅元山,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卞沧临直接绕过他,踏进公廨门槛。

“……殿下,今日特地来典仪廨,是……”

“是为了宣诏。”卞沧临坐入仆从端出来的雕花大木椅,直截了当的说出目的。

“宣诏?”傅元山开始觉着背脊发凉,一阵没有由来的寒意从心底冒起。

卞沧临扬扬手,莫慎行便捧着装了皇诏的盒子站出来,摆到傅元山面前打开。

“聘妻诏?”傅元山瞪大了眼睛,“殿下……按规矩,这诏书不是都交由皇城里的侍官代宣的吗?”

“我要娶的太子妃,可是佑安侯的嫡女!不以帝姱的七杖古礼宣诏,岂不是辱没了我孟章这位智勇双全、名满天下的佑安侯爵。”

傅元山一听,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今儿一早才听见外面疯传佑安侯正为他那被太后赏识,才貌双绝的女儿举办招亲宴……日昳他便被太子殿下追到公廨来要传聘妻诏!这都是什么逆天的戏段子、话本子情节……

卞沧临撑着下巴,看着他千变万化的表情搓搓手指:“这诏书……今日申时,必须传到。”

傅元山赶紧跪下磕头:“殿下,这七杖古礼就算是按最简化的准备,也至少要十几日……今日申时……臣万万做不到啊!”

“该准备的我都已备好,就在你们礼祭司大门外候着。你只管跟着去……”卞沧临从位置上站起来,将装皇诏的盒子扣上,塞到傅元山手里,“照着这诏书上写的,逐字、逐句,莫要有遗漏的,全都大声念出来即可!”

“是……”傅元山捧着盒子,伏地行礼,只求自己能赶紧干完活了事。

然而……等他真的站到太子殿下准备的古礼面前,下巴就真掉了下来……这哪是什么七杖古礼!除了礼乐杖,其他六杖连影子都没有!

傅元山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走到给他牵了马来的莫慎行身边,悄声问:“这位爷……不是说……用七杖古礼吗?”

“是的呀。”

“那个……可能殿下还不太明白!所谓帝姱的七杖古礼,即指帝姱传于后世的,用七支佩戴七节竹杖的礼队迎送贺喜的古礼制。这七支礼队分别为骑甲杖、旗礼杖、礼乐杖、敬品杖、官辇杖、随卫杖、撒喜杖!其中骑甲杖,顾名思义,就是指戎骑卫队;而这旗礼杖,就是指扬旗颂号的队伍;还有这敬品……”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装了礼品的车队嘛!放心放心,下聘的聘礼晚些时候会送去侯府。今天事儿急,您就先将就着用礼乐杖,其他几杖随后就到!我相信,以佑安侯的大度,不会拘泥于某些细节……走吧、走吧!赶紧走,再晚些就过申时了。”

莫慎行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位典仪正大人推上马去。

推脱不掉的傅元山垂头丧气的听着身后刺耳的吹吹打打,任由他人牵着马缰,被人赶鸭子上架似的带去了佑安侯府。

*******

子阳茂收到太子殿下以七杖之礼前去佑安侯府下聘妻诏的消息时,人还在中围宫的议卷阁里盯着陈醒和择冕司的一些官员们一起草拟举荐户司侍首的奏报……

“你说什么?帝姱的七杖古礼?”子阳茂瞪着前来传话的侍官,眉毛差点飞起来。

“正是!先行的杖队已经快到府门了,其他绯袍官员也正在往您府上赶……侯爷,您看……”侍官不紧不慢的回他。

“走!”子阳茂放下官员名录卷册,拉起陈醒就跑。

“侯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马车上,一头雾水的陈醒望着频频催促马夫的子阳茂喘着大气,“在此之前也没听到风声说皇城里在置办七杖古礼呀!”

“……我也不太清楚!”子阳茂虽然也跟着大喘气,但情绪倒是非常自若,还能腾出手来捋捋自己的胡须,呵呵呵的直笑:“许是太后给的时限就在今日……所以太子才会火急火燎的操办吧。”

眼看就快到侯府大门,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子阳茂掀开车帘一看,原来是回家的路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给堵死了!

马夫倒是想硬闯来着,但还是被他拦了下来,毕竟……若是让马冲撞人群闹出人命,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不得已,他只好下了车,领着陈醒和随从们步履艰难的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

等他好不容易通过了人头屏障,刚想整理一下衣袍官冕,就被迎面砸过来的糕点弄了满头满脸的粉渣碎末。

“谁……”他正准备发火,就看见腰上别着七节竹杖的莫慎行,嬉皮笑脸的靠了过来。

“抱歉抱歉!”莫慎行低头弯腰,陪着不是,“真是对不住啊侯爷!这撒喜的人来不及安排,只好让随卫暂代!就他们这些糙汉子,抛个喜糕跟扔飞石一样……瞧把侯爷砸得……来人啊,来帮着侯爷好好清理清理。”

“不必了!”子阳茂瞪了他一眼,甩袖子走人。

陈醒跟在子阳茂身后,昂着脑袋斜瞟了他一下,也走了。

莫慎行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吃着手里的喜糕,乐滋滋的跟了过去。

侯府大门外,一众绯袍官员跪了一地,卞沧临穿着朝服端坐在大门正中的兽雕大椅上闭目养神,身边站的是一直擦着额上冷汗的礼祭司典仪正大人,傅元山。

跟随子阳茂一同到场的陈醒看着眼前的这一番景象,愣住了……若不是旁边围着礼乐杖,他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正准备抄了佑安侯府呢。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子阳茂虽然满脸写着不高兴,但还是恭顺的伏地行礼。

“臣,陈醒,参见太子殿下。”

卞沧临不睁眼也不说话,任由子阳茂、陈醒和那一地的官员趴在那吹冷风。

慢慢悠悠走过来的莫慎行塞完最后一口喜糕后,对傅元山吩咐道:“傅大人,宣诏吧。”

傅元山绷着腿往前移了两步,又抹了一把额汗,这才哆哆嗦嗦的揭开身边侍官手上的盒子,取出诏书来打开……

“孟章康硕二十三年,承皇帝谕,太子亲书诏曰。闻,礼祭司礼司正之谏言,佑……咳咳……安侯子阳茂之嫡女……”傅元山盯着诏书上的字心里直打鼓!这礼司正就是佑安侯,佑安侯就是礼司正,礼司正为佑安侯谏言嫁女……那意思不就是佑安侯拿女儿婚事当成上戏台子自己给自己唱曲儿,逗个乐儿吗!然而他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硬着头皮念下去。

“……子阳氏慧玉,品貌出众,聪慧过人,娴熟大方,咨天地姻缘,克昌厥后,孤躬闻之甚悦。今书聘诏,召娶子阳慧玉为秽玉……咳咳咳……咳咳……”

被自个儿口水呛个半死的傅元山将诏书又往眼前凑了凑,瞪着诏书上的‘秽’字看了半天,又偷偷看了眼坐在身边的‘祖宗’,不敢再继续宣读下去……若念完了,诏书便要直接交到佑安侯手里,届时,他还活不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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