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都平复下来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味道。我忍不住咳了两声,推一推趴在我身上的何悠然:“你没事吧?”
他动了动,身上倒没有多少碎石和尘土,但我俩身上盖着的白色灵力一片狼藉,镶嵌着的全是碎石和泥土。何悠然站起身,打了个响指,那些残破不堪的灵力就消失了。他脸色和嘴唇一样苍白:“晚晚你没事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事,你呢?没受伤吧?”
“没事。”
我环顾四周,周围被爆炸轰的不轻,几乎所有的树都跪倒在地上,甚至没有一块比我脑袋大的石头,南风和冉遗鱼也不见了。我顺着这个结界摸了一圈,它的半径大概有五米,别管是我的灵力还是哥哥的符咒,都破不开结界,偏偏我身上带的吴叔叔的符咒清一色的都是防御型,完全没用。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时有时无,只能给哥哥不停的发信息,最后又尝试用符咒叫他。可符咒几乎是失效状态,给哥哥发了十几条信息,总算是有一条在旋转了好久之后发出去了,我又尝试着找周围的标志物给哥哥定位。在我摆弄手机的这段时间,何悠然一直在结界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什么,最后我好不容易把定位的照片发给哥哥,中间地面上呼的燃起一团温暖的火焰,面颊瞬间温暖起来。何悠然站在火焰那边,脸上的红光跳动着。
“……谢谢。”我说,首都的昼夜温差很大,我虽然已经隔绝了所有的风,还是有些发抖。
“没事。”他又打了个响指,地上出现了两个白色的垫子,也是软软的,像棉花一样,“晚晚你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
“还好,我刚刚在联系哥哥,但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赶回来,吴叔叔那边完全联系不上,可能得在这等一会,但是我刚刚在你身上贴了一张吴叔叔的符咒,你不会有危险的。”
“是老师……前天给你的吗?”他问。
“嗯,他说还给了你两个,我怕你没用。”
他挠挠头,不置可否:“哦……嗯。”
“……”好吧,那也差不多,反正有吴叔叔的符咒保护,我们都会没事的。
火焰在我们之间噼啪燃烧着,是小小的空间里唯一的声响,何悠然又不说话了,刚刚好像只是短暂的好了一小会儿,我干脆把垫子搬到他身边,和他挨着坐。他原本还呆滞紧张的状态放松了些,往我身边蹭了蹭。我又低头看手机,哥哥和吴叔叔都没回我。我就干脆给宋长宁和明焰都发了消息,看看能不能有用。
南风也一直没有出现,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而且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大概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防护罩,导致我看不见他。但只要他没事就行了,没准他还能帮我找找哥哥和吴叔叔。
不知道是因为信号差还是防护罩的隔绝,信息总是发不出去,我摆弄了半天,手机的电量也不多了,只能被迫关了机。一抬头,何悠然坐在我身边,坐姿几乎丝毫未变,火焰在他的眼睛里跳动着,他又在发呆。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我刚刚在想我们,”我说着抬起头,透过灰尘看着漫天的繁星,“虽然我们现在是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结界里,被莫名其妙的灰尘炸了一身,但我还是和你在一起。今天的星空很好看,我可以假装我们在野营。”
他转头看我,眼睛里的火焰换成了跳动的星星,又凑过来贴在我身边:“晚晚。”
我摸了摸他的脸,一边忍不住叹气,果然他还是那样,多少大道理,都不如一句我爱他管用。
“晚晚,我知道你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这两天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跟你说,你才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他开口。
“所以你想好了吗?”
“还没想好……但我也知道这种东西想不好的,我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拖延罢了。”
他又顿了几分钟,声音嘶哑、犹犹豫豫,可最后还是说了:“那天你问我房间里是不是有客人,的确是,那天来的是……是我爸。”
果然。我尽力让自己的表情别太明显,果然是祁落那个混蛋。
“那天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因为晚晚你不是去问了老师,说有事要告诉我,我就一直在屋里等着,可是我爸突然过来了,他告诉了我一个惊天大秘密,我到现在都有些缓不过来。”
“是什么秘密?”
他闭上眼,大概是因为自己也不愿相信这个消息:“我爸说,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也跟着闭上眼,把祁落的家谱问候了一遍,然后才开口,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什么?他认真的吗?”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问了他好几遍,”他虚弱的笑笑,“他说,当年我妈妈生下我以后,身体就变得特别差,但是我的……生父,他并不在意,反而是一天到晚忙着工作,直到我母亲因病去世,也没有看她一眼。”
我继续扩展祁落的家谱,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会那么难过。”
“我爸爸是我的生父的好朋友,我妈妈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他,并且嘱咐要给我一个新的身份,让我这一辈子,都不要被我的生父影响,自由自在的活着。所以我爸就把我的户籍关系转移到他那里,又在文件上动了些手脚,我就变成了他的儿子。”
我静静的听着,目前为止除了吴叔叔对沈阿姨的生病毫不在意以外勉强还说得过去,只是到底是什么事让何悠然这两天状态这么不好?祁落一定还说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何悠然又停顿了好久,看来接下来说的话,比之前更令他难过。
“可是灵士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晚晚,我已经认识我的生父了,我不知道他认不认识我,但一直以来,他从未找过我,表现的也一点也不像认出我是他儿子的样子。”他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带了红色,“我真的不明白,妈妈去世他都无动于衷,我的去向他也从来不在意,难道在他眼里我和妈妈就什么都不算吗?”
他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说出这样一番话,甚至比战斗和训练都累,他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就在几天之前,我还见过我的生父,他有新的家庭,我看着他对他的孩子那么关心……爸爸告诉我妈妈就是因为他,忧思成疾,身体急速恶化才去世的,可他如果他真的有爱人的能力,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给妈妈?哪怕一点也好?别让她这么凄惨的去世啊!”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最后几句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祁落真是……就算他在何悠然面前把吴叔叔描述的再不堪,何悠然心地善良,又已经和吴叔叔接触了很久了,一定会心存疑虑,可这种事不同,这种被别人夺走自己本来应该理所当然拥有的事,我也感同身受,是最不能忍受的。我真想乱刀砍死祁落,编造出这种没良心的谎话,骗当事人的孩子相信,让他如此痛苦,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痛苦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我真想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什么吴叔叔的计划、祁落的阴谋我都不想考虑了,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何悠然那么难过。我转过身把他抱进怀里,他没有哭,但一直在微微发抖,大口喘着粗气,末了幽幽的说:“我爸爸告诉了我这一切,他还问我,我恨不恨,想不想为妈妈报仇。”
心里猛地一沉,怪不得,怪不得他这段时间这么难过。祁落不只编了谎话,还拿仇恨引诱何悠然,想让他堕落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渣。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那你恨吗?”
他趴在我的肩膀上,好久才点了点头:“我恨。他抛弃了我们,对我们不管不顾,我又不是圣人,不可能不恨。”
“那你想报仇吗?”
这次他犹豫的时间更久了,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刚刚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真的很生气,我真的想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再给他捣捣乱,谁让他这么多年都不理我。但我现在……已经不想了。”
“这算报仇?你这顶多算是调皮捣蛋吧,”我无奈的笑,“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想了?”
“……因为他现在也有孩子要照顾,”何悠然喃喃的说,“他们已经很可怜了,我不想让他们,再变得和我一样可怜。”
用善良来形容何悠然好像已经有点不恰当了,我现在甚至觉得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我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能做到最大程度的善良就是平等的考虑每一种可能性,包括未来的某天会和何悠然短兵相接的可能性。但何悠然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这些,甚至对我和哥哥,这两个在他的观念里是夺走了他全部父爱的人,也能保留最大程度的善意。
我无言以对,只能抱着他,尽量不着痕迹的安慰着:“你才不可怜呢,每个人都很爱你。”
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苍白的安慰。良久才从我怀里抬起头,嘴唇更苍白了:“晚晚,如果是你,你会恨吗?”
“恨是肯定会的,”我看着他的眼睛,“但恨了以后做出什么选择,比恨更重要。”
又是长久的沉默,他又缩回我怀里。我摸着他的头发:“不过我猜,你爸爸肯定不止想让你去捣个乱吧?”
“嗯?晚晚你怎么知道?”他来精神了。
“你说呢。他给你说的那么严重,让你恨和报仇,肯定不止是想让你捣个乱那么简单吧。”
他的脸皱成一团:“的确是。所以他还说我来着,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那他想怎样,杀人放火?”
何悠然不说话了,一脸难堪。我无语:“还真是?又被我猜对了?”
他点点头。我捏了捏他的脸:“杀人放火可都是违法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不干嘛,”他抗议,“晚晚你别讲我了,我这两天已经天天被我爸骂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不过你爸爸同意你不干吗?”
他满脸不乐意:“我想不想做什么干嘛还要经过他的同意,我是成年人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在大多数方面还是很幼稚,”我说,“既然他干涉不了你,你最近怎么还那么纠结啊?”
他的表情更痛苦了,最后一脸崩溃的低下头:“他说我不干就算了,我不干他也要自己干。”
“……”我真服了,祁落的脑子里面全是恶心的黑水吧。我勉强回了个:“哦。”
“哦?”何悠然的反应比我还激烈,“晚晚你怎么这么冷静啊?这可是大事!杀人放火啊!”
我反应了一下,他也愣了,我才意识到我好像不该这么平静,好像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一样。他也不该反应这么大,因为这件事他也没有说过和我有关系。
我生怕他看出来什么,赶紧找补:“因为你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他会这样做吗?”
“哦……哦,”他迷迷糊糊的点头,“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是在难过是吗?难过你爸爸居然打算犯法。”
“一部分吧。我还在想怎么能阻止他,”他说的遮遮掩掩,“我不想让他这么做。”
“我也不想。能不能报警把他送去监狱。”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晚晚,能不能让我先劝劝他。他至少目前还没那么做,如果我能劝他回心转意就好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奈于他的知之甚少。祁落是现在没做什么事,可在此之前他已经明里暗里害了不少人了,只是我还不能告诉他,他已经觉得自己的生父是个混蛋,如果再得知养父更混蛋,他没准真的会崩溃。而且他说得没错,祁落目前什么也没做,和他之前那些没有证据的事一样,我压根没办法把他送进监狱。
“……好,因为他是你爸爸,”我摸着他的脸,“不过说实话,还是很难相信你爸爸会是这样的人。”
我的本意是想说,像祁落这样的人,居然能养的出何悠然这么好的孩子,可何悠然显然理解错了,拼命摇头:“晚晚,我爸爸一直挺好的,最近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他也一直没和我说过这些,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和他选的一样的。”
他俨然一副怕被抛弃的小狗的样子,我看不下去了,低头吻了他很久,他惊讶的挣扎了一秒就乖乖就范了,中途试图换口气,又被我拉着领子拽了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相信你。”我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我不会不爱你的,只是信息量太大了,我有点惊讶。”
“好,”他松了口气,“晚晚,我也爱你。”
“你有多大把握能劝动你爸爸?听你说的样子,他态度还挺强硬的。”
他有些烦躁:“我会尽力的。之前他一直都还挺尊重我的选择的。”
“……”真的很难相信祁落会尊重别人,但我还是说,“好,我支持你。”
我们互相依偎着坐在炉火旁,虽然周围一片黑暗,连个人影都没有,但有何悠然升起的火焰。他拿着根木棍拨弄着火苗,我说:“我一直觉得你的养父很爱你。”
他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如果他爱你的话,为什么要告诉你这种事?”
“可我有知道的权利啊,这是我父母的事。”
“那是自然,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他自己想报仇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也这么做?”
他不说话了,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层,果然他那四处发散的善良也没有遗漏祁落。我又说:“我只和你认识了半年多,我都知道你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伤害别人的事你都不会做,可你爸爸抚养你长大,这种事他会不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才苍白的辩解:“所以我觉得他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了,他那天的状态就很不对劲,像偏执狂一样。”
祁落是个偏执狂何止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我接着说:“那就更奇怪了,说起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啊?谁啊?”
“吴叔叔。”
他一脸震惊,几乎是一下子坐直了:“晚晚,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