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说得没错，她爹的小脾气来得猛，去得也快。
当天吃晚饭时，他又恢复了之前那个嘻嘻哈哈的样子。
“林子，你学校这就算是正式放假了吧？”
秀云娘在饭桌上突然这么问道。
周林自然是点头，
“是啊，放假了。
娘，您是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去做吗？”
“嗯，我听人说，这越到过年，集上的鸡蛋就越好卖。
家里又攒下不少来，我就想着，反正也吃不完，干脆拎到集上换几个钱好了。
听云儿说，你们养的那些鸡，下蛋也挺勤快的是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周林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他正好也有事要去公社。
下午他回去就奋笔疾书，写了一篇稿子出来，他得尽快寄出去。
农村里又不是天天有信，所以邮递员也不一定会天天过来。
与其在家等着碰运气，还不如直接去公社邮电局寄。
正好，他还有一份汇款单没取钱呢，另外家里的邮票也用得差不多了，得再囤一点。
这样一算，事情还挺多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照常叮嘱秀云，让她干活儿的时候悠着点，必要的时候就请假休息，等等等等。
然后在她不耐烦的驱赶下，周林才提着一大篮子鸡蛋出了门。
公社主街是东西向的，像什么小学啦、公社政府办公室啦、邮电局啦等等都在这条主街上。
而他要去的那个集市，就在主街与一条南北路的交界处。
那一片正好一块空地，原先是户人家的小院，解放前，这户人家就搬走了，院子就空了下来。
那时候这边是没有集市的，是后来的百姓们，自发自主地聚在一起交换起了东西。
最终才形成了这个集市。
卖东西要趁早，所以周林决定先去卖鸡蛋，然后再去邮电局办事，到个时间，邮电局应该开门了。
他以为自己够早的了，可没想到，一进那个小院，一眼望去，全是人。
好位置的摊位早就被人占了。
他转了好几圈，才找着一个空位。
把手上的篮子放下，从里面拿出一条旧毛巾来。
他叠巴叠巴，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才有心思看向左右的摊子。
左边是农家汉子，卖的是南瓜，他的南瓜不是普通的大南瓜，而是圆圆的扁扁的，外形看着挺可爱的。
右边那个则是个大娘，摊子上放的竟然是河藕，这东西可不多见。
鸡蛋这年头可是紧俏物，平时就很好卖，更不要说是快要过年的现在了。
很快，就有人上来问价了。
周林直接就报的岳母给的实价，一只鸡蛋五分二厘，按五只的倍数起售，这样好算账。
听秀云她们说，自家的鸡蛋如果卖到供销社的话，只能卖到五分钱一只，但食品站往外卖，却要卖到五分五厘一只。
所以，家里有鸡蛋的人，都愿意在集市上卖，只要低于五分五厘钱，一般都能卖光。
而想要买鸡蛋的人，除非那些吃国家粮的，兜里不缺钱的人，其它人都会去集市碰碰运气。
周林要价五分二厘，这个价那是一点都不高。
意料之中，第一笔交易很快就做成了。
那人买了二十只鸡蛋，周林有了第一笔收入，收获一块零四分钱。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到一个钟头的功夫，周林的大篮子里的鸡蛋，只剩下底下的两层了。
等了一会儿没人来问，周林就忍不住垂下脑袋打起瞌睡来。
没多久，耳边传来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师傅，你这鸡蛋怎么卖的啊？”
周林立马抬头，果然是赵校长。
赵校长看到他也很吃惊，“周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卖上鸡蛋了啊？”
周林一笑，
“家里养的鸡多，鸡蛋吃不完，就拿来换上几个钱。
您这是来买菜？”
“是啊，我小儿子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他特别爱吃鸡蛋，可食品站的鸡蛋，有好些都是坏的，我就想着到这里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碰到你了。
说真的，你这鸡蛋怎么卖啊？”
周林一下子就为了难，这个价格该怎么报呢？
想了想，他就这么说道，
“本来是五分二厘一只的，给您的话，就算五分钱一只吧，您一共要多少？”
赵校长探头看了看，说道，
“你这剩得也不算多了，全都给我吧！”
两人一起数了数，还有三十只。
如果五分一只的话，那一共是一块五毛钱。
“给你钱！”
赵校长递过来一把票子。
周林一看，就愣住了，这并不是一块五毛钱，而是一块五毛六分，多出了六分钱。
“这……”
周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校长却笑着说道，
“收下吧，哪怕是五分二厘也是我占便宜了。
你也挺不容易的，你们民办老师干的活儿跟我们公办的一样，可回报却低了许多。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制度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另外，听说你爱人已经有了，这养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多攒点钱是应该的。”
“那就谢谢校长了！”
周林也没有扭捏，想了一下就坦然收下了。
然后他就拿起地上的毛巾扔回篮子里，也准备离开。
“你这是回家？”
周林摇头，“暂时不，我还得去趟邮电局。”
“哦，那咱们同路啊，一起走吧，我正好还有事问你。”
赵校长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为了配合周林，她干脆就推着走了。
“我听说啊，隔壁镇好像有人已经收到体检通知书了，你这边有动静没？”
原来，赵校长是想说高考的事情。
周林摇头，
“没有任何消息，恐怕够呛，我这次发挥得实在太不好了。”
高考回来以后，赵校长也曾经问过他情况。
周林也没有藏着掖着，就把自己莫名其妙拉肚子的事情跟她说了。
赵校长当时也感叹，说周林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这么寸的时候都能让他赶上。
周林心说，周林心说，谁说不是呢，还好她不知道自己前世的那几次经历呢，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说他衰神附了体了。
想到这里，周林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见他脸色有些不好，赵校长赶忙安慰他，
“这事儿也不绝对，现在还早，招生工作肯定还没有束呢，再耐心等等吧……”
周林唯有点头。
……
因为这个插曲，周林取稿费时都没有那么兴奋了。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现在听说已经有人收到了体检通知书，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人之常情嘛。
收到了体检通知书，那就意味着这个人的分数是达到了分数线的，只是学校现在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录取他罢了。
77年的这次高考，是停摆十年来的首次高考，其中还有很多地方还不完善。
除了高考时间比较特殊，不合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事件。
那就是，这一年的考生，无论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的，都是不知道自己的分数的，除非是那种特别优秀的考生，比如全省状元或者全市状元等等。
据说，有一部分地方，还有学校，竟然还存在暗箱操作的事件。
而用，用政审不合格这个万金油的理由，将考生拒之门外的事情那就更多了，这就是卡考生的脖子，让考生有苦无处说。
当然了，周林没有这方面的麻烦，他唯一的麻烦，就是成绩不够好。
他们这些人，读书的时候学校正乱着，本身学得就是一塌糊涂，底子薄得要命，然后又下乡劳动多年，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知识，在劳作中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所以，人家都说，他们这些人既比不过前面前面的老三届，尤其是老三届中的66和67这两届高中毕业生，后面又比不上现在的应届生，应届生毕竟才刚刚脱离校园，那知识还热乎着呢。
胡思乱想中，周林拿了汇款，买了邮票，还把那封装着稿件的信寄了出去。
他不死心，还特地问了一下窗口的那位大姐，问有没有自己的挂号信。
邮局大姐摇头，
“应该是没有的，最近挂号信不说，就那么几封，我都记得。”
周林道过谢后，走出了邮局，望着外面暗沉沉的天，叹了口气。
……
时间飞弛而过，很快，这个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一直就没有消息传来，尤其是挂号信，他是一封都没有收这。
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进，周林这考上的希望就越来越渺茫了。
有小道消息传来，说这次高考，三水县范围的考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就没有几个。
2月下旬，元宵节刚过，小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
这个时候，周林也已经彻底死了心。
因为他听说，那些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3月初都要去大学报名了。
也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收到通知书的，基本就没有被捞的可能了。
这些时日，宋家人在他面前说话都很注意，生怕说错哪句话，会刺痛他那敏感的神经。
看着他们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周林觉得，他们好像比自己还难过。
他显得很平静，毕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现在横亘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他要不要继续复习考试，参加78年的高考，再一次接受这“血与火”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