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睨视着站起来比她高出半个头,身材婀娜多姿,举止仪态万千的女子。一张倩脸顿时阴云密布,心里头像有一团无明火焰,腾腾地燃起按捺不住。她死死捏着手里的丝帕,眸光像刀子一样盯着面前跪着的女子。恨不得用鞭子抽打这个惑人的妖精,再拿针戳得她遍体鳞伤,让她狼狈不堪,面目全非,看她还怎么勾住状元郎的心。
庞新逸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表妹,白晳如玉的脸上神情凝重,浓密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深黯的眼底有寒光闪过。他退后两步站在月娥身边,用犀利的眼神看着五公主,沉声道:“公主,有何事就对着微臣来。”
看到庞新逸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护住月娥,五公主心头妒火更甚。她瞄了一眼状元郎凛若冰霜的俊脸,对着月娥咬牙切齿道:“月娥?汝父何人?”
公主的口气不善,不知她因何对自己充满了敌意。月娥心头一寒,抬起头来,清声道:“家父原是隆州守将刘延智。”
五公主闻言冷哼一声,高扬着头,脸上尽是鄙夷之色,阴阳怪气地说:“本公主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大户,原来汝父不在京都任职呀,仅是北疆蛮荒之地的一名莽将。”
“家父已为国战死疆场,他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流尽了身上最后一滴血,死无完尸,难道公主要这般看不起忠良吗?”
月娥心中一阵悲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完,见公主久久不叫她起身,便自己站起身来。对上表哥关心的眼神,伤感的心有了一些暖意,回报了一个微微扬起的嘴角。
五公主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对着月娥恶声道:“大胆…本公主叫你起身了吗?”
两名宫女齐身向前,对着月娥厉声喝道:“跪下!”
月娥赶紧灵巧地避到表哥身后,与宫女保持距离,朗声道:“奴家从小读圣贤书,听圣人教诲,跪拜的是天地君亲师。请问你代表其中那一位?贵为公主,理应为万民表率,忠孝廉耻勇,为何要这般对待忠良之后!”
公主被问得恼羞成怒,平素骄纵惯了,何曾遇到过这样伶牙俐齿的人顶撞。她气得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两眼怒睁,牙齿咬得咯咯地响,伸出一只留着锋利指甲,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掌,扑上前去抓向月娥。
庞新逸急忙伸开双臂拦在两人中间,宽大的袖袍将身后的月娥完全护住。盯着被激怒得发了疯,失了态的五公主,朗声道:“公主恕罪,舍妹性子直率,若有冒犯之处,臣愿受罚。”
“大胆逆女…目无尊卑,竟敢藐视本公主…”
她盛怒之下,一张小脸涨得像彤红的落日,面目狰狞,一头就要撞上状元郎修长的身姿了。
一阵熏染的清淡韾香袭来,谦谦公子腰戴玉佩,如青松般秀丽挺拔,滋养了一身肃穆高洁。五公主怔怔地站在他面前,看得一时忘记了生气。心仪之人近在咫尺,她有许多话想说,鼻子一酸,顿感委屈,眼里雾气氤氲。
“公主来了,还未喝上一口热茶,臣着人上茶侍候。”
听到表哥磁性温和的声音,月娥在他身后气得翻了一个大白眼。
看着这张温润如玉的容颜,五公主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眼泪花花地点点头。两名宫女上前,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了。
庞新逸转过身去,对站在一旁紧绷着脸,默不作声的宇轩眨个眼睛,温声道:“还不快些带娘子去后院面壁思过。”
惹不起,还躲得起,月娥伸手拉起一言不发的宇轩脚底抹油般跑出了花厅。
有名婢女在前边轻声说:“娘子,从这边走。”
月娥点点头,与宇轩一同跟在婢女身后,直往后院去了。
五公主不想在儒雅的状元郎家里太过失仪,失去了在他心中的好印象。顺坡下驴地端起宫女奉上的香茶,低头喝了几口,强压住怒气假装没有看见跑出去旳月娥。
身旁是翩翩贵公子,优雅地摇动着描有一幅水墨丹青图案的折扇。他轻抿着朱唇,垂眸下可以看到又黑又长的睫毛。五公主的心跳得很快,呼吸长短不稳,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
她含羞低头摆弄着丝帕,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一点常态。含情脉脉地对着绝美的状元郎娇声说:“庞卿,可否陪本公主回宫去?”
她想与他就这样坐在一起,但她是私自出宫,不敢在外面耽误太久。五公主偏着头期待地望着庞新逸,等待他肯定的答复。
庞新逸巴不得她快点离去,免得为难月娥。顺从地应道:“好,臣送公主回宫。”
似赢得了胜利,达到了目的一般,五公主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庞家大门外,几名锦衣卫在前开道。新逸笔直的腰身骑在马背上,黑着脸直视前方。五公主坐的车辇就在身旁,身后是一群彩衣宫女,一行人缓缓驶向长街。
街道两边站着围观的百姓,惊慕地望着豪华的车辇和马背上仙人之姿的状元郎,纷纷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东方硕见车辇远去了,从门房出来,像兔子般直往内院奔去。他几年前随在张公公身边,见到过五公主,怕她认出自己来,方才赶紧回避了。王爷吩咐不得暴露身份,免得遭惹麻烦。
宫墙下,庞新逸勒住缰绳,冷峻地对着五公主车辇道:“臣送至此,还要回去为陛下起草文书…告辞。”
说完,不等五公主回话,他策马扬鞭疾驶而去。
正在马车里甜蜜臆想着和状元郎美好未来的五公主闻言,一把掀开车窗帘子,伸长脖子往后瞧去…
云淡风清下,马背上那英姿飒爽的白衣公子已绝尘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回响在长长的街头,只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埃。
庞新逸快马加鞭赶回家,到了庞家大门口,眼尖的门房小厮迎上来,陪笑道:“大少爷,奴才正在候着您回来呢。”
刚才威风凛凛的皇家阵仗,以及左邻右舍投来的惊慕目光,门房小厮深感荣耀。一直呆在大门口,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
“福袋,将马儿牵去马厩喂了。”庞新逸把马缰绳抛给门房小厮,疾步如飞地进了院门,直往后院奔去。
他急于想见到月儿,今日被公主责难,不知她心情咋样了?有没有被伤害到。想到她跪在地上,那双忍泪含悲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心里就一阵生生的刺痛。
“唐嬷嬷,表妹住在哪间屋?”庞新逸跨进院子就问。
正在后院安排几个婢女干活的唐嬷嬷冷不丁被大少爷问话,慌忙转过头去行礼,恭声道:“娘子带着表少年离去了,老奴极力挽留也没留住。”
庞新逸奕奕有神的凤眼霎间暗淡下来,心里一阵失落和难过。他颓然低头,涩声问:“表妹走时,可有留下话来?”
“娘子叫来书染,说了一通话,老奴也没仔细听。”唐嬷嬷忐忑不安道。
从没见过温文尔雅的大少年这么急促地跑进后院,唐嬷嬷心里又是惊讶,又有些担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表妹来了,可要好生侍候着。”
“是,老奴谨记了。”
庞新逸的心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躁不安,胡思乱想个不停。他怕表妹生气,怕她不理他了。想知道表妹说了些什么话,转身火急火燎地往书房去了。
清瘦的书染正在屋外太阳底下翻晒一摊子的书,看到大少爷闷声不响地疾步进来了。忙摸出帕子,仔细擦了手上的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表妹离开时,与你说了些什么?”庞新逸还未站定,劈头就问。
书染赶紧清清嗓子,朗声道:“娘子说,大公子事务繁忙,就不在府上多留了…她先带表少爷回去,做些上学的准备…若是大公子办妥了去哪家书院上学,就派人到水中月茶楼捎个信,她再带表少爷过来。”
庞新逸仔细听完,走到椅子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满屋的书香味使他烦闷的心逐渐安静下来。
他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对书染道:“你拿着我的名贴,去城外的岳麓书院,找书院的祭酒,就说我已考过陈宇轩,他有些底子,可以从初级开始学。”
这家“岳麓书院”在京城闻名遐迩,许多的贡生,进士都出自这家书院。书院招收的学生都是考取了秀才功名的,极少数也是通过了童生考试。陈宇轩没有参加过乡试,不具备童生资格,要读此书院,须得由状元公亲自担保。
表少爷这是多大的荣幸呀,书染羡慕地想着,从书柜里拿出帖子,恭敬地递给大少爷。庞新逸在贴子上工整地落下自己的名字,盖上大红的印章。
院门外,书染一身青衣,背个包裹,骑在马背上,往城外驶去。
……
瑶华宫里,雍容华贵的周贵妃端坐在金雕玉镂的檀木榻上,一双风韵犹存的眼睛直视下方站着的一名锦衣卫,目光剔透犀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奴才到了固镇,知道黄忠喜喝美酒,便以朝廷的名义送他一车美酒…喝得酣畅之际,向他导出了话…那日,隆州已故将领刘将军的遗孤,在城楼上教侍卫官李环投掷的第一颗炸弹…许多将士看到了,都在惊叹小娘子的才智…”
周贵妃静静地听着,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上面斜插着镶嵌了晶莹珍珠通体碧绿玉步摇,垂下来的莹白珠子在轻轻摇晃,显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旁人都不会,怎地就她会?她又是怎么知道地?”
这就奇怪了,听说那炸弹极其厉害,无人能破。若是她会制造,隆州城怎地就守不住了呢?她的父亲又怎会战死?周贵妃蹙着眉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锦衣卫见娘娘低头沉思,也低下头去,一双大耳朵一扇一扇,微鼓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他灵机一动,突显才能一样献媚道:“世间有些事就是奇怪,或许从她父亲战死后开窍了呢…奴才打探到,燕王也称赞过她,准许她登上城楼观战…辽军不敌炸弹,败退了,那辽王也在此战中薨了…燕王保住了固镇,又用炸弹收复了隆州城。”
那小兔崽子拥有了唬人的武器还得了,连辽人都怕了他。周贵妃皱起细细的柳叶眉,一双原本妩媚的眼睛迸出一道凶光。
“如今那刘小娘子住在何处?还在固镇么?”
锦衣卫看了一眼四下无人的大堂,继续轻声道:“奴才着人在燕王府邸周围留意了几日,遇到一名出来买菜的胖厨子,给了他一包碎银,假意说是刘娘子亲戚,托他带点包裹进去。那胖厨子摇头说,小娘子已离开了,可能去了外祖家…”
辽人无法从外部探得的消息,自己很快就掌握了。无能如何,知道了这一线索都是大收获,悄悄将人逮来问,不就清楚了。周贵妃想到这里,一张阴郁的芙蓉脸逐渐舒缓,显得美艳动人。
“她外祖是何方人氏?”
“刘将军的夫人姓庞,益州华阳人氏。”
知道她的家族,这下就好办了。周贵妃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下去吧…”
“是…”
锦衣卫侍就地叩头,恭身退出门去,一闪身,即刻不见。
紫柱金梁,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曳地着一条长长的身影。周贵妃缓慢地走过来走过去。一步一步,如同踏着冷冽的岁月,踏着苦心经营的权势。
她的眼睛望向宫门外层层殿宇,金黄的琉璃瓦在太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金漆雕龙宝座上将来坐的只能是自己的儿子。若是那小兔崽子得势了,以他的性子,周家满门连同亲随岂不血流成河。想到这些,她坚定地扬起头,脸上尽现凶恶憎恨的面容,眼光令人不寒而栗。
“来人…”
门外的内侍和宫人依次进来,黄公公拿着拂尘媚笑着走到榻前,尖着不男不女的阴柔嗓子恭声问:“贵妃娘娘,有何事吩咐奴才去办…”